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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鄭交質
2017/11/04 23:35:20瀏覽1785|回應0|推薦14
《左傳》的重點第二篇,是魯隱公三年的「周鄭交質」事件。

左丘明在註說演繹《春秋》的時候,並不是每一則、每一年、每一件事都詳加說明事件的背景與經過。通常他只對「大事」有興趣。

「周鄭交質」,是東周王室與身為臣子的鄭國,彼此交換貴族的王子,讓王位的繼承人前赴對方的勢力範圍內居住,藉此宣示雙方對彼此百分百的信任與忠誠。歷史上有很多此類的例子:像秦始皇的父親,就曾是派到趙國的質子;元順帝在登基前也曾流落在高麗(今天的韓國)好幾年,還娶了韓國女子為妻─就是後來的「奇皇后」。

那麼為什麼這一件事,會被左丘明拿出來大說特說?

我們得先鋪陳點歷史背景。

周朝的興起是在中原西方,文明比較不發達的地區。周武王的時候,趁著商朝大軍主力東征東夷,首都防衛空虛,聯合各種勢力─所謂「八百諸侯」,一舉覆滅了立國六百四十年之久,已有帝國雛型的「大邑商」。一擊得逞,恐怕連他們自己都不太敢相信有這種好運氣。

原有的政治勢力玩完了,新興的周王朝卻還沒準備好,廣大的中原,一直延伸到東海的地域,出現了權力真空。於是,所謂「分封」就成了周朝延亙數百年的基本國策。也就是說,周,將自己的貴族、功臣分派到東方各地,武裝殖民,冀望先展布周民族的勢力「點」,再由點與點相連,構成「線」般帶狀的勢力範圍,最後再由線擴展成面。

這個過程是艱苦而壯烈的。我們看周初的詩歌,常有歌頌此類殖民行徑的記載:帶著糧食,駕著車馬,擎起武器,一車車的男女老幼在貴族的帶領下一波波地東進,征服奴役原住民,同時收編當地原有勢力。我們閉目遐想,像美國西部片般怒馬篷車,與印地安族廝殺求生、血肉橫飛的壯烈景像彷彿就在眼前。《詩經‧小雅‧黍苗》便有這樣的壯歌:

我任我輦,我車我牛。我行既集,蓋云歸哉!
我徒我御,我師我旅。我行既集,蓋云歸處!

強健的殖民兒女,去了封地之後,就沒想著要回家鄉啊!

但就東方各民族來說,突然天降如此統治者要與他們分享土地與收成,孰可忍孰不可忍?

就拿大家熟知的「姜太公」來說,他的氏族被分封到齊地 (今天山東半島東部)。即使他的軍隊可能享有軍事優勢─他是在滅商的「牧野之戰」中的周軍與各同盟國軍隊的主帥。牧野鷹揚,「血流漂杵」,這樣的鐵血英雄,在前往封地齊國的時候,卻是「夜衣而行,黎明至國,萊侯來伐,與之爭營丘」的驚險萬狀!得趁夜偷偷搶佔軍事要地,然後與當地原住民「萊」夷一決死戰,才站得穩腳跟哩!

武力上的經營固然重要,但這千千萬萬的子民就這麼潑散出去,長久下來,如何保證不生內亂,不會在王國的東邊或南邊,另外生出足以威脅周王室的敵對勢力,就是所謂「封建宗法」的角色。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周天子是全天下的大家長;在他之下,有「公侯伯子男」等各類貴族,他們再將自己的子弟分封出去,成為東方各新封地的新殖民地。就算是異姓諸侯,也可以用婚姻或隸屬的關係(連南方的楚國也被硬拉了一條「曾是周文王的老師」的一表三千里的關係),納入這名目上的分類。因為大家都是親戚朋友,所以「國」等於「家」,周天子便是天下的大家長。家長有令,孰敢不從?

「周鄭交質」便是象徵著這層封建宗法的關係徹底破產的事件。宗法大義的背後,其實是實力的較量。以前「王畿千里」,諸侯的土地則不逾百里大小,土地大小代表經濟與軍事實力的分野。周朝東遷,周王實際所轄的土地大減,周天子事實上已經降為一個中小型的諸侯國的實力。諸侯國對王權的輕視只是早晚的問題。

《左傳》這一段是這麼寫的:鄭武公與兒子鄭莊公都是周平王的卿士,在中央朝廷服務。但後來平王的另一個臣子虢公卻更受寵,鄭莊公便有了怨言。

周平王便分辯說:哪有這回事?我還是一樣愛你啊!來,我們來交換兒子,彼此為質,這樣你總相信我了吧!結果如此山盟海誓,平王一去世便發生了變化。虢公上台,鄭國竟然派兵侵入王畿,刈取成熟的禾麥作為報復。

左丘明便感嘆:「信不由中,質無益也。」如果沒有打從心底來的信任,那麼拿甚麼抵押品在手上,都是沒用的呀!

「周鄭交質」事實上意味著已往一切依禮而行,長幼有序的舊時代的結束。貴為天子,竟然也需要忍氣吞聲地拿兒子當人質,換取下屬諸侯的忠誠。「禮崩樂壞」的感嘆之外,其實是預示後續實力外交與霸主政治的到來。

這個,可以跟現今所謂「金錢外交」的困境作一比附參照。
( 知識學習其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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