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木頭

打開一扇又一扇的門，光線剎時從長窗透過每個房間，傾洩到走廊上來，整個屋子再度充滿了陽光的氣息與溫暖。跟三年前與父親一起回來打理時的荒廢有多麼大的不同。再度回到這充滿記憶的家，庭院的樹又長高了，綠意盎然，感覺到全身的力量都一一的復甦，生命力似是再度源源不絕的流暢。

媽媽從廚房走出來，臉上笑意盈盈，好久沒有看到媽媽這麼開朗的笑容呢，最後那幾年，您總是困在憂愁裡，甚至一直病著的。哥捉狹的笑裡，彷彿訴說著，小妹妳的英文還是一樣爛哦，不努力是不行的。哈，我知道啦，可是我忙啊，我忙著發呆。一反常態的，對於哥指責我不用心，我竟是這般的輕鬆自在。

庭院外，老爸正忙著，原來是在修剪高大的玉蘭花樹，祖母最愛這些有香味的花。記得小學時，下課一進家門我總是會先爬到玉蘭樹上，為祖母採最大花苞的那一朵。轉頭看這燦爛陽光下的花果樹木，比前幾年更油綠更鮮活，一陣寧靜舒適的感覺包覆著我的全身。

妹，來盪鞦韆。知道是姊又想逗我，我才不要，上回逞強放手，摔破後腦勺，我還記得的，明明才前一陣子的事。

慢悠悠的，一點一滴的明白襲上心頭。此刻我是明白了但並不想投降，不是因為害怕就只是不想向黑暗屈服。因為管住了黑暗，所以心中有一股非常熟悉卻不明所以的感覺漫延開來。我想要抓住那一個感覺，想要真正的明白，一直在我心中的那一盞微弱的燈是什麼。我沒有動，試圖再度拉緊棉被，我仍然感受得到剛才照暖我的陽光並未散去，我有點了解，在我內心深處的是，感謝，感謝此刻我不是由惡夢中驚醒過來，感謝那房子、那一草一木、以及所有家人，都還鮮活的留在我心中。感謝淚雖然泊泊落下，心中卻沒有太大的傷痛。

這感謝的心，一直都這麼熟悉，我卻沒有留意，如今回顧以往，才發現它一直都在，而且支撐著我。

哥胃癌過世之後，我心中感謝父親始終陪伴著母親，給了母親最大的支柱。

母親醫療失誤，植物人三年，父親日夜守護，我感謝父親沈穩的態度給了我最大的力量。我感謝母親沒有意識，不必承受傷痛的苦楚。我感謝發生意外的是母親而不是父親，如果相反過來，我不知道母親脆弱的心會有多悽苦。當時的我一直懷抱著這樣的想法，卻是不敢告訴任何人的。

母親過世後，父親診斷出大腸癌，我心中感謝父親一直平靜的照顧著自己，甚至，感謝彼時母親已經亡故，不必承受這些傷痛。當時認為自己有這樣的想法真是大不孝，但這些感謝時時盈滿心中，卻是不敢對任何人訴說。殊不知，原來當時是這種感謝的心情安定我的情緒，並且支撐住我不至於有怨有恨有惶恐。

直至父親去年過世後，我就像浮萍一樣再也找不到根，我工作工作工作工作，不敢去碰觸任何有關家的思緒。如今想想，當時的我把傷痛的心關起來，結果把自己敏感的心也一併關上。感謝的心有一種自我療癒的力量，而我不敢去面對失去的痛苦，反而失去了對別人付出與關懷的心。

人世間看似無常，生命來來去去，我們心中所關心所依靠的一旦失去，就再也尋不回，心中會永遠有一個空缺。但是如果這種感動不只來自特定的人呢，我終於發現這些感動還是在心中兀自進行者，只是我一直忽略它們，這麼熟悉的感覺，原來是來自於不知不覺中綿密織就的網，來自陌生的無遠弗屆，來自我每一個感動的瞬間所做出的回應，來自我的用心，來自遠方的你們受到了感應，你們的感動，你們的關懷。

於是，瞬間再也不是瞬間，陌生也不再陌生，無常還是來來去去，但是會不斷的銜接，只要我打開我的心去感受，只要我願意歡喜的付出。

是的，無常再也不是無常，你相信嗎？
生命會因為領受而感動，卻必須付出才會飽滿。

今天早晨這個夢，是生命，是體悟，是所有關心我的你埋下的無數顆種子，已經慢慢在我心中發了芽。感謝你。

也感謝努力活著的所有生命。

　引用文章主題4》第三屆生命故事館「生命體悟」徵文投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