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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0/18 23:30:29瀏覽3092|回應10|推薦126 | |
【得獎作品】 本文獲 日月文化:「平凡中創新機─徵求生命裡最棒的傳家寶故事」 第一名
印象中的外婆,總是梳著整潔的髮髻,髻上插著一支或許曾經金黃爍爍,而當時已灰霧斑駁的簪。就我記憶所及,從來沒有看她換過,一如她唯一的一對金耳環,沈甸甸掛在被歲月拉長的兩個耳垂的空洞上,彷彿在吶喊著外婆一生對自己生命的堅持。 『外婆』這兩個字,在我的記憶中一直是堅韌、溫和的代名詞,我甚至以為,所有人的外婆都是這個樣子的。 從我有記憶以來,外婆就一直都住在別人家裡。這個所謂別人,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是我們一家大小的家庭醫生。 那個年代當然沒有所謂家庭醫生這個名詞,但那個年代也不時興分門別類的專科醫生,一個羅東小鎮上的小診所,任何人身體上的所有大小事,找他就對了。那個時候的醫生,真的是,很了不起的人物,但這個小鎮醫生,卻沒有任何的派頭。現在回想起來,雖然是從小認識的,但很奇怪的,在我的印象中,他卻是一直是個灰髮的老醫生。 當然,我小的時候,他應該不是這麼老的,外婆也是,但是記憶真的很微妙,當我回憶起那段時光時,在腦海中的景像,卻一直頑固的停留在,老醫生、老外婆的影像上。他們當時一點都不老啊,還是因為,現在老了的人是我,所以,記憶也跟著固執了起來。 當時,我應該是剛上小學吧,外婆在醫生家裡幫傭,醫生、醫生娘與他們剛出生的一位小男娃住在診所樓上。醫生娘非常的美麗溫柔,所以如果不是我的記憶出差錯的話,彼時的醫生應該是一位英俊瀟灑的大夫才對,但怎奈出現在腦海的畫面,只有灰髮睿智的印象,而奇特的是,醫生娘在我心中永遠是年輕美麗的。當時,醫生倆夫妻很倚重外婆,而後來成長的小男孩,也叫外婆『阿嬤』,黏外婆黏得很緊。 那時候的我,偶而會在放學的午后,一個人走路到鎮上找外婆,路程算起來,應該是要半個小時以上。而我就像一隻放出籠子的小鳥,邊走邊玩一路進城去。來到診所,推開門,醫生會抬起正在看書的眼睛,給我一個溫暖的微笑,點點頭算是招呼也是首肯,彷彿是說著:自己上樓去,我不招呼妳了。這件事,會這麼印象深刻,是因為那種被信任與被當成大人看待的感受。 而醫生娘,看到我,也會開心的拿一些小點心,或偶而會有一些外國帶回來的小小禮物給我,當時在我的心中,她簡直就是天上下凡來的仙女。 七、八歲的我,坐在飯桌前,看著外婆忙東忙西的,外婆總是把所有的家事都做的井井有條。其他時候,外婆會坐下來挑菜葉或豆莢,這時,外婆就會跟我說一些故事、一些話。當時,還小的我,牢牢的記住了外婆從她的言談與身教中,所要告訴我的一個觀念,女人一定要有自己的工作,除了自己,不能想要依靠別人。這個觀念會這麼沒有受到排斥的進駐我的心中,我相信,這和外婆溫婉而且沒有怨懟的言談舉止,有很大的關係。 有的時候,外婆會告訴我,她在做菜、做家事時碰到的不順手,或者她想了什麼辦法去克服,然後我們就會一起再出些主意,試試看會不會更好。有一次,我看到外婆用濕抹布,包著掃帚來掃地板,外婆說,這樣掃地不會有灰塵,也會把毛髮清得很乾淨。 外婆前後兩次,在醫生家中工作很長的時間,一直到醫生舉家移民美國為止,那時的外婆已垂垂老矣。當時的我一直以為,外婆很好命,在這樣富裕的家庭工作,被當成一家人,受到器重與信賴。但是,後來慢慢的,從父親與母親的口中,我也漸漸了解外婆坎坷而令人心酸的一生。 我的母親是長女,年輕的時候,外婆除了要養三位子女,也就是我的母親、阿姨、小舅,之外還要照顧多病的啞弟,也就是我的舅公,最後只好把我的阿姨送養。而外公呢,他一直都不住在家裡,所以,我從小很少看到我的外公,外婆自己一個人撐起一個家。母親還小的時候,外婆揹著她,去工地扛水泥、挑沙土磚塊走鷹架,嬌小的身軀揹著一個小女娃,從來不輸給男人們。三十幾年後,我應該已經四歲時,父親買了一塊地,也是外婆與小舅來幫忙,他們自己一磚一瓦蓋起了一個堅固的家,當時的外婆已經五十幾歲了,還是身形矯健。 年輕時的外婆除了在工地到處打零工,也會到林務局去找臨時的工作,帶著母親跟著小火車到山上去伐木。母親長大一點時,就要照顧還是嬰兒的小舅,大小身影在小火車與森林鐵道上穿梭。大步的在前面跨著,挑著重擔,還要頻頻回顧,小步的揹著更小的在後面追著,在山崖間架空的鐵道上揮汗攢取下一餐的飽食,不能向下望山谷,不能害怕,否則一步踩空,可能就是萬丈深淵。 我所知道的這些往事,都不是外婆告訴我的故事中的題材,印象中,我從沒有聽過外婆抱怨過任何人、任何事。離開醫師家回到鄉下時,外婆已經很老了,但這麼多年都在外面工作,回到老家後,無所事事,心情難免鬱悶。 於是她就到河堤外租了一塊地來種菜,宜蘭三星的蔥很有名,有時候我回到外婆家,總是得跑到堤外耕地去找她,嬤孫倆就坐在草地上,有一次她告訴我,種蔥的時候一定要把洞挖的夠深,以後蔥會從地底下長出來,洞越深,地底下的蔥白就會比別人種的長,蔥才會賣得好價錢,而且會有人專程從遠地來買,如果一開始偷懶,種出來的蔥白太短就會賣不出去。她告訴我,凡事都是,要先有努力,才會有收穫。外婆年紀很大了,她種的菜與水果都是長得又大又好。 當時的我已經離家在外求學,每每回去看外婆就覺得外婆臉上的皺紋又更多更深了,背駝了,但她的腳步還是站的那麼的穩。 外婆走了,已經很長一段時間了,但她的話,她的舉止對我的影響很大,我是一個從小愛發呆的孩子,少數見到外婆的時間裡,外婆會跟我一起坐著,說話或沒說話都很自在,很恬靜,很想念那時有外婆陪著的時光。 現在,外婆的髮簪其實已經陪著外婆一起不在了,但這些鮮明的記憶,與外婆堅毅的身形,卻永遠留存在我的心裡,在我的血液裡,也在我的生命裡,永遠不會再褪色或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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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