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學任教已經三十多年了，回想走過的歲月，不管成就如何，都是小時從未想像過的事。這要感謝一路扶持的老師們。

戰後長於鄉下，雖然戰後百業蕭條，家裡有幾分水田，村旁長著野菜，屋旁養著豬，養著雞，不至於挨餓，比起那些兩手空空逃難的難民好多了。祖上守著這幾分薄田，代代相傳，除了盼望老天賞臉，風調雨順、五穀豐登，好像別無他求，送小孩入學，只不過是希望認得幾個字，不是文盲就好。小學畢業了，不是送去當學徒，學一技旁身，就回家裡好好看顧農田。

因為家長要求不高，我唸的小學也就輕輕鬆鬆地完成。記憶深刻的幾位老師，林老師是教數學的，有一年他義務發起組織童軍團，可惜家裡買不起童軍服，無法參加。何老師教珠算，一口鄉音，我老是學不會，當場挨了幾下戒尺，那是一條一吋半寬一兩尺長的深色實木，三十多年前他退休後，還為我介紹他的著作，他已經忘記曾經打過我。程老師教農村常識，帶小毛頭們在校園中種植花草，松葉牡丹和鳳仙花最易生長，看著鮮豔的花朵，很有成就感，也帶些回家種起來。鄭老師是五六年級的導師，家裡還要帶有些發展障礙的兒女，從不言苦，還帶著我們畢業遠足，在我的畢業記事本寫上「外圓內方」四個鋼筆字，那僅是請老師和同學們簽名祝福留念的本子。六年級時，還有一個不死心的張老師，每晚帶我們到他家裡補習，當然是免費的，準備升初中考試，可惜鄉下學童缺乏磨練，沒有人考上公立初中。

幾經央求下，我唸了一所鄉下的初中。簡老師教數學和自然，粉筆在黑板上畫圓都不用修改。潘老師教我們ㄅㄆㄇㄈ國語，我現在可以很自在地用鍵盤輸入中文，都是拜潘老師所教。周老師教國文，逼迫我們背《古文觀止》，還好如此，到現在我還可以想起書裡一些章句，一些做人的道理。張老師是大陸美專畢業，擅油畫，教我們素描，還免費帶我到他家裡學，我是當時他的校內外弟子中畫得第二好的，可惜後來沒有走美術的路。這些鄉下裡的小學和初中老師，面對的是貧窮的孩子，學生也最容易感受到老師的真心。老師對每一個鄉下的孩子都是一樣的，老師對我好，並不是因為能預看到我可能的成就。老師可能不認得我，但是我記得老師的溫暖，包括賞給我唯一挨打經驗的何老師。

高中，大學至研究所，老師們愈來愈趨向學術性，很在意學生的學習，相對小學和初中，比較不容易感受到老師對個別學生的關懷，但是老師們的風範，潛移默化地印入到學生的心中，例如瀟灑英發的曾老師，樸素平淡的李老師，熱心的楊老師。當然最深刻的是指導大學和碩士論文的徐老師和鮑老師，他們都是美國大學的博士，一樣都是溫和低調，徐老師帶我進入細菌學的研究，鮑老師帶我進入真菌學的研究，更在畢業後協助我取得美國留學的獎學金，我向老師問候的卡片信件從手寫變為電子化，但這兩位論文指導老師都親手寫回函。博士班指導的教授是美國的白人K老師，德國裔，和前面兩位指導教授一樣低調樸實，他的後院種了很多農作物，地窖裡有四台大冰箱保存收成，喜歡暗房，幫我拍攝護照用的大頭黑白照，協助我申請到幾年的大學獎學金，順利完成學業。老師們有不同的專業，或許有不同的學術成就，我想能影響到學生的不是這些成就，而是老師的風範和態度。今天的我，不知道是先天，還是混合著老師們的影子。

在人生路途中扶持過我的老師，或許已經退休了，或許已經老成凋謝，不管是否有聯絡，我都深刻記得當年的影像，仍然可以感受到老師的溫暖。老師，謝謝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