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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4/24 10:28:50瀏覽2531|回應1|推薦28 | |
十九世紀是帝國主義橫行的年代,殖民他國好像是合乎天理人心的事情,日本在馬關條約下殖民臺灣,1895年武力掃蕩臺民的反抗運動後,隨即在各地方進行調查,推動日語同化教育。雖然難於接受這種上對下、武力壓迫下的統治方式,也不能不佩服日本人做事的精細與積極,在整理日本殖民地士林教育發展的過程中,從文獻中看到日本人對臺灣本島人是否願意當順民的評估,很好奇去臺灣總督府的檔案中,找出這份原件,總督府早年的檔案都用毛筆書寫,有大量漢字,大致上可以了解,為了避免有些誤解,東吳大學大學社會責任計畫協助請專人翻譯。這是首見對於芝蘭一堡的地方巡視調查,以統治者的眼光仔細記錄,可以感受到當年的社會氛圍。芝蘭一堡大概包含士林、蘭雅、天母、社子、部分陽明山、大直、內湖等一帶。 臺灣總督府庶務課的官員黑屋久三郎在明治28年(1895)年八月,天氣酷熱時走訪芝蘭一堡,寫下完整的報告,除了巡迴日記外,細部描述了:形勢及地理、戶口、市街及聚落、建築、山川、土木(道路、橋樑)、農業(耕作、菜園、農具、漁業、產業、家禽及家畜)、物產、民心之傾向、行政區劃與業務負責人、賢達人士與資產家、保良分局、地圖等。摘錄如下: 巡迴日記的行程 8月23日上午8時黑屋與隨員從總督府至七華里外的大龍峒碼頭,坐渡船過基隆河,大概到達三腳渡的地方,然後再走三華里來到士林新街,時間約在上午11點。在聚落中央高聳壯觀的天后宮(即現在的慈諴宮)設有保良分局,稍事休息。分局長潘光松等人集結接待,局長等人的筆談天南地北,通暢無礙。黑屋立刻派人到各地去做分項調查。午餐圍著圓桌接待者當地要人陳登元、潘成清,局長潘光松、事務負責人陳景南等人。從天后宮東邊的小徑離開,僱了一位引路人帶路,沿著基隆河畔的小徑前進,過圓山的劍潭古寺(註:因為要蓋臺灣神社,將劍潭古寺搬到內湖現址)、大直庄,抵達內湖庄事務局長李光煥宅,再走一華里到更豪華的郭吉階宅。晚餐席上有郭姓主人、李光煥等人。在郭家的書房過夜,悶熱如蒸籠。 24日從9點開始調查,走內湖白石湖山與碧山巖之間的道路,攀登到山頂,隱約可見臺北城。經過大崙山到了內雙溪,從外雙溪出,走訪林仔口(泰北高中至士林官邸一帶)、員山仔(芝山岩)、石角(曹氏古宅群一帶)等,後回到士林街保良分局休息。再到芝山岩拜訪伊澤修二先(在辦芝山岩學堂)。 25日星期日再度騎馬來到芝山岩與伊澤輕鬆交談(註:那時臺灣人主要用步行、牛車、轎子,而非騎馬),再巡石角,然後回保良局。中午時分,潘光松積極帶去潘宅,潘成清也在。然後渡過基隆河到社仔庄巡視。拜訪當地富豪陳受益秀才,該庄事務局長陳鴻祉及另外幾人。於是給予總督府給士林街、內湖庄、社子的告示,命其張貼。離去前接受晚餐款待後,準備直接返回臺北城。突然烏雲密佈,雷聲大作,便在保良局(慈諴宮)再過一夜。 26日上午回程,中午回到臺北城。 分項報告內容 芝蘭一堡約有四千一百多戶,人口約近兩萬人。主要聚居在士林新街與舊街處,其他各地少成聚落,因此合理選定士林新街作為地方官府所在。新街比舊街更熱鬧,每天早上在天后宮前會有市集,可以看到幾百個一樣的斗笠萬頭鑽動,擠到幾無立錐之地。買賣之後回到各自的村莊,甚至有些來自臺北城。面對道路之處雖有一些小店鋪,但僅有區區數間,其他人多居住於山麓、水邊,或田園、竹林之間,幾戶人家就可以成為一個庄,如石角庄,而房屋則是以大房子較多。四周看起來人煙稀少,但開拓山野及農耕,十分有效率。地方恐豪族兼併社會貧富不均的不良傾向,容易形成難以拔除的弊病。(註:日本人早就看透,難怪兩岸後來會導致土地改革。) 建築多用紅瓦片、紅磚、土所砌成,屋身骨架結構為木材,屋簷的結構為尾竹、茅草等,結構大致堅固。傳統房屋曲折的格局,和日本的寺廟相同。窗戶甚少,且罕見樓房,考量遮擋大風雨以及防盜。寺院宮廟都有高雅的氣韻,富豪多設有庭園池塘,可欣賞山泉美石。 芝蘭一堡具有豐富的山地,樹木卻不甚茂密,林木誘發了盜伐的行為。但若能將山林加以整理,配合氣候給予調和,可豐富水源、整治河川,又可成優良的財源。臺灣放任河川不管,河道曲折蜿蜒令人驚奇,堤岸破損不修。建議河堤須與山林一同採取積極治理。(註:日本人雖然考慮到森林的資源,但同時考慮到保育對水土與水資源的影響,可是百多年後的臺灣依舊放任山林不管、或錯誤開發,臺灣的山林與河川不就印證日本人的先知?!) 土木、道路、橋樑等土木事業放任不管,道路部分,僅在士林街週邊有些許小徑,除此之外幾乎可謂沒有道路存在,在田園地區以田埂路代替道路,不見真正意義上的橋樑。較大的河流有渡船,若是小渠細流,則僅架設獨木橋以便跨越而已。道路與橋樑是交通運輸最重要的設施,對政治人文商業有莫大影響。但中國人守舊而不思改進,他們對商機十分敏感,但對不便、不利之處卻相當遲鈍。需要從臺北城通往士林、滬尾淡水經過之處蓋道路與橋樑。 農業方面設施完備,耕地都非大塊農田,與日本相同,卻從山腳到水邊皆開拓為農地,幾乎沒有空地,四處豐饒的景象也便於灌溉。放眼望去都是一望無際的翠綠稻田。稻田之間也夾雜著一些菜園,或栽種花生、芋頭、甘藷等其他作物,皆能豐收。農具甚至有較日本更為進步,日本使用牛、馬,臺灣則使用水牛耕田。臺灣民眾勤於農事,種植的南京米,品質較為鬆散粗糙,一年二穫,更多日本人移居臺灣時,恐怕無法成為日常糧食,必須不經濟地從日本運送米糧至臺灣。考慮到將來,必須教導臺灣人民改種良米,鼓勵日本農民移居臺灣從事農耕。(註:臺灣後來種植蓬萊米,原來是為了移居到臺灣的日本人?!) 漁業,此地不臨海,在基隆河環繞之下,沿岸人民從事漁業者亦不少。尤其社仔庄四面環水,156戶人家中有57戶從事漁業,達到全體的三分之一強,比例仍不高,證明此地漁業有衰退之勢,確實需要探究。(註:由於水域污染、河道淤塞、外來種增加,現在淡水河與基隆河已經沒有河川漁業了!) 職業,男子從事農業者最多,其他從事商業、工匠、漁業者亦不少。也有些在基隆河畔的北勢湖庄(內湖與附近),或有瓦窯的大直庄擔任製作石柱、磚瓦、打石工匠等。或開拓高原山嶺開闢茶園,以栽培茶葉為業。飼養家禽家畜者亦多,可作為主業或副業。或栽種果樹販賣水果者亦不算少。至於女子,多從事織布、織席、繡花、製茶、製衣等,與內地同樣有男主外,女主內之風氣。 物產,以稻米為最,雜糧以外尚有茶、硫磺、櫻桃、龍眼、鳳梨、芋頭、紅柿、香蕉、芭樂、樹梅、甘蔗、水梨、蓮霧、香棵、芒果等。其中稻米產量甚多,一年可收穫二次,茶葉亦可一年二穫,但以全縣而言,茶葉最大產地為桃澗堡(桃園龜山蘆竹一帶);稻米產量則以興直(三重、新莊、五股一帶)、擺接(板橋至土城一帶)二堡居冠。 民心之傾向 本堡之中在士林街附近一帶,民心似乎已偏向歸順。保良分局設置於此,為使其子弟能博得名望與資產,而鼓勵子弟研習日語。相較於本堡最西方的社仔庄人心相當平穩,內湖庄比較不是那麼順從,偶爾仍會見到抗日份子。本堡距臺北城最近,較瞭解日本人的行事作風,心神各方面逐漸受到日本的潛移默化。本堡士紳、學者輩出,對於大義名分的辨別與利害得失的分析優於他處。但當地女子見到我們大多立刻迴避不見蹤影,當我們經過時,許多民眾躲到竹籬笆或圍牆邊,以狐疑的眼光觀望著我們,幾乎全堡都有這樣的狀況。 他們是否發自內心地徹底歸順於我們,仍無法輕易論斷。雖然並非不能理解他們的心情,或者說有反抗之意也是人之常情。世人都以為中國人毫無國家觀念,國家或社稷的滅亡,與自身的利害得失又有何干,但他們仍具有一般人的常識。一個具有歷史的國家,其歷史一夕之間被破壞,對他們來說絕不是一件快樂的事,必定有許多痛苦。即使被美國兒童愚弄,仍神色自若地保留著辮子;被英國女子嘲笑,仍不曾脫下本國服飾。他們守舊與自尊、自信就是他們的力量。 這個力量要長久維持,需要有英主聖帝來振興中國、中華民族的自尊,在世界各國星羅棋布之中,即使自身保持在未開化、半野蠻的狀態下,仍認為自己的國家是最優秀的,打從心底保持著自尊與驕傲。遇到風俗習慣和語言不同的人,經常表現輕蔑鄙視的態度。而當他們突然變成了弱小國家與被統治者時,他們心中又有什麼樣的國家觀念呢? 以當年的現狀而言,恐怕善意解釋無法奏效(註:總督府兩手策略,武力鎮壓與懷柔。)95%的歸順者屬於:認為攸關自身利害關係者、半信半疑而暫時歸順、再觀察情勢者、見機行事者、畏懼皇威不得已而順從者、有其他目的而被利用者。所以真正的順民只有5%。 95%歸順都是機會主義者: 一、 伶俐狡猾,為了自身利益而佯裝順民,擔心財產遭沒收而不利於經商。 二、 對拋棄傳統習慣難以接受,但在新政實施之下,為求將來之幸福與接受庇護而決定歸順。 三、 表面歸順,實則臥薪嘗膽,靜待時機反攻。 四、 抱持投機心態,只因畏懼權勢而順從。 五、 只是被利用,並沒有深刻的覺悟,卻自行表達歸順之意。 六、 (1)國情既已至此,只能先行歸順,並尋求維護自身利益之道。 (2)對主政者有所期待。 (3)傾慕於日本的良政。 (臺灣人)假裝是溫和的豬,或像垂頭夾著尾巴的狗,看似順從,還是從背後意圖能看出兇猛的一面。看著一個人像是垂頭而搖著尾巴的狗,要注意的是設法察覺他從外表不易發現的真實想法。若真有反抗之意,則可加以安撫,或是給予懲罰,恩威並施,以便操縱民心。(註:所以幾個月後的芝山巖事件中,日本總督府就殺了潘光松與幾名歸順者,日本總督府終極不能完全平等對待殖民地臺灣人。) 行政區劃與業務負責人 堡中有陳景南、李光煥、陳鴻祉等三人負責各街庄事務。陳景南負責士林街以外的二十七街庄,陳鴻祉掌管社仔庄等八庄,李光煥管轄內湖庄等十七庄。也就是說,陳景南屬於中心地帶,陳鴻祉掌西部,而李光煥掌東部。陳景南瞭解此一狀況,但以業務負責人一職而言,陳景南頗為適任。他文筆佳,處理事務雖不甚圓滿,但阻礙亦不多。雖然他的學識不高,可說是個庸才,但仍可勝任此工作。他最擅長對人的應對與周旋,在當前屬於草創時代的情勢之下,雖不知他作為人民之中的先驅者,是否有能力帶領民心走向歸順,身為為業務負責人,在其他相同職位者之中算是優秀,但如李光煥、陳鴻祉等,如一般民眾般誠實純良,但至於能力方面則不太適任,加上他們幾乎不識字,陳鴻祉甚至是聾人,兩位都難以與陳景南相提並論。 賢達人士 此地雖可謂人才輩出,但真正為人稱頌的仕紳主要是陳登元、潘成清二人。陳的身材魁梧,目光炯炯,見到他的英姿,即可得知此人非等閒之輩。潘的身材矮胖,但相當和藹可親。看來忠厚老實,卻家財萬貫。陳以威望著稱,潘則以德高望重聞名。據說士林街創建時潘盡了不少力,也是附近街庄名聞遐邇的潘舉人。陳、潘二人都擅於書法,堪稱臺灣北部書法家之翹楚。(註:據資料陳登元進士曾參與抗日活動,後來移居回福建原鄉,但子弟在士林接受日語教育;潘成清後來也回歸原鄉,可能之後潘家由其弟潘盛清主理。) 其他報告到的賢達人士,包括:何慶熙(保良分局董事,生員)、楊廷翰(保良分局董事,五品銜)、邱仁(保良分局董事,生員)、邱龍圖(生員);賴兼才(保良分局董事,八品銜貢生)、潘光松(保良分局局長,前廣東巡檢)、朱煥奎(保良分局協辦,監生)、陳景南(保良分局署事務負責人,前總理)、曹啟、林光義(保良分局副局長,貢生)、陳受益(保良分局會議董事,生員)。(註:後來有些接受了日語教育、擔任教職,或出任地方政府的職務,接受紳章等。) 資產家 資產達一萬圓以上的大戶: 士林:簡逢源、林烏貓,蘭雅:魏盛六。社子:陳順記、陳受益。洲美:林光義。內湖:郭吉階。 資產達達數千元左右者:士林:陳廚。天母:李堂記。蘭雅:蘇水、劉春記、施錫英。內湖:林受天、謝永。石角:楊廷翰。 保良分局 芝蘭一堡的保良分局創設於明治二十八年(1895)八月十六日,位於士林街天后宮內。局長為潘光松,副局長為林光義,協辦為朱煥奎,董事:賴兼才、楊廷翰、何慶熙、陳景南、施贊緒、謝長綿、林江永、李光煥、林政和、葉俊卿、江芳桂、邱仁等人。有津貼的文案一名、書識一名、工友三名、廚師一名,另有津貼的邱仁、朱煥奎、何慶熙、陳景南等人。 小結 這是1895年臺灣總督府第一次對芝蘭一堡(士林、社子、大直、內湖一帶)的調查,從遣辭用句可以看到高高在上殖民者的姿態,不過也觀察到當年芝蘭一堡的山川、人物與產業的良與劣,當年臺灣住民勤勞,但缺乏對地方長遠發展的規劃,黑屋看到的缺點,好像一直延續到今日!在刀槍之下,歸順者在殖民者眼下多屬於機會主義者,對當時的臺灣人而言,不也是無奈的選擇?因為大義,曾選擇抗日的陳登元進士,最後要回歸原鄉,也同時留下子姪學習日語。姪子潘光松翌年被殺害,潘成清舉人選擇回歸故土,士林龐大的潘家一樣留下參與殖民地時代士林的建設。在動亂的年代裡,誰能說得清對與錯?! 黑屋久三郎巡察報告目錄 巡迴日記 形勢及地理第一頁 漁業 歸順者比例與心態 行政區劃及事務「取扱人」(協助總督府的地方事務負責人)第一頁 名望家一覽表 資產家一覽表第一頁 資產家一覽表第二頁 保良分局 芝蘭一堡與附近地圖 請參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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