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智慧與我－「蔗」般滋味在心頭

撰文/聖音

2011.7.14

    去年秋天，在嘉大有機市集賣甘蔗的盛況還歷歷在目，顧客排隊搶買甘蔗，但因數量有限，很快就被搶購一空。聽說現在種甘蔗會施用「好年冬」之類的農藥，願意種有機甘蔗的蔗農少之又少，因此現代人很難吃到有機甘蔗，更何況我們的有機甘蔗又脆又甜，為滿足沒買到的失望顧客，只好派人臨時開車回農場採收，這種場面在台灣很少見過。

    其實要種有機甘蔗可沒那麼容易，必須在烈日下插蔗苗，忍受酷熱；為甘蔗疏葉、綁繩子以扶直甘蔗時，無可避免地會被蚊蠅蟲蟻叮咬；為新植的蔗苗灌水，常常雙腳陷入畦溝泥濘；又由於工具不足，明明是砍甘蔗，砍不動只好邊砍邊拔，最後變成拔甘蔗；為甘蔗除側芽，並為了抑制雜草，必須將蔗葉置於畦溝，工作完後，往往汗流淋漓，腰酸背痛；從培土、疏苗、到以蘇力菌防治蔗園裡的甘蔗螟、寄生蠅、小蜂，須長年在蔗園裡勞動。這些都是老師、師母、師叔、師嬸及師兄姊們在蔗園裡工作的真實寫照。以愛心呵護的甘蔗特別好吃，難怪市集中大排長龍，賣到缺貨，削甘蔗的師兄姊們，也汗流浹背，削到手軟，而師嬸更削到手部發炎貼膏藥。但是聽到顧客直呼我們的甘蔗實在好吃，一切的辛苦就化為笑容了。

    有次和父親閒聊起嘉大市集賣甘蔗的趣事，他竟然興奮地向我訴說他們那一代人在蔗園中工作的往事。父親小時候，家中有三甲地都是種甘蔗，是標準的蔗農子弟，那時糖價不錯，大家都不種稻米改種甘蔗，因為甘蔗是長期作物，一年一穫，只要在初期除草、灌水，省工又好收成，而稻米是短期作物，費工又得看老天爺有沒有乾旱風災，肯不肯賞飯吃。但是那個時代蔗農種甘蔗自己卻不能吃，因為全部要交給糖廠製糖，外銷賺外匯，如果偷吃被保警發現，是會被打屁股的。父親說，一般人能吃到的是紅甘蔗，交給糖廠的是白甘蔗，所以偶爾偷吃到幾根白甘蔗，那種甜甜的滋味到現在還記得，因為得之不易啊！

   日據時代，總督府實施「原料採取區制」，區域内的甘蔗未經許可不得運出區外，亦不得用作製糖以外之用途，蔗農只能將甘蔗賣給指定的糖廠，但價格卻任由糖廠會社決定，故有「天下第一憨，種甘蔗乎會社磅(台語)」的諺語。但即便如此，當時糖價在國際間非常的好，蔗農雖然是天下第一憨，但賺的錢還是夠一家人溫飽。

    光復後，國際砂糖需求量激增，大量外銷日本，製糖業成為台灣一枝獨秀的產業。據說公務員能不能調薪，調幅多少，在立法院都是問台糖公司盈餘多少？所以當時在台糖公司上班的員工，走路都有風。

   甘蔗的採收，初期都是用人工採收，直到後來台糖公司從澳洲引進甘蔗採收機，才改用機械採收，據說當時進口一台機器要幾百萬元呢！但甘蔗採收是連葉帶皮，去頭去尾切段，壓榨攪拌成汁製糖，但因為夾雜物太多，製糖率低。另一種方法是放火燒蔗園，那是要有專業技術的，用在15－30甲地的甘蔗園，先將四週幾排的甘蔗砍伐掉，劃分區域後，放火先燒掉枯乾的蔗葉，之後再用機械採收，這樣夾雜物就會少一些，製糖率也可以提高，但缺點是會造成空氣污染。

    甘蔗到了可以採收的時候，由糖廠派人採收，用牛車載去糖廠的車埕，再轉卸到火車貨車廂，一列又一列的五分小火車將甘蔗運載到糖廠。由於五分小火車行進速度慢，有些小孩子會在火車後面偷抽幾支甘蔗，躲在隱密處偷吃甘蔗，那工具呢？直接用牙齒咬開蔗皮，就地吃了起來，深覺十分可口，因為那是他們的戰利品。蔗農子弟還有一項優惠，就是搭乘糖廠的小火車免費，所以父親也受惠的坐著糖廠的小火車，上了三年的初中，若時間稍晚，火車已開動，跑步還可以追得上呢！

    父親高中畢業後，當完兵，他的一位好朋友要去考台糖公司，拉父親作伴，他想閒著也是閒著，就去陪考也順便參加考試。口試時還有一段有趣的對話:

主考官問：「你住哪裡？」

父親回答：「我住佳里。」(台南縣佳里鎮)

考官又問：「我知道你住家裡，我是問你家在哪裡？」

父親又答：「我家在佳里。」

    花了好一番功夫，才釐清「家在佳里」這件事。後來因為他態度從容不迫，一點也不緊張，獲得考官的青睞，結果竟然高分錄取了，而他的好朋友因為太緊張，反而沒考上。就這樣父親與台糖結下了不解之緣，一待就是四十幾年，直到退休。小時候常吃到一些健素糖，也是台糖公司給員工家屬的福利呢！

    那一段用歡笑淚水交織的台糖往事，串成了父親酸甜苦澀的一生，在回憶的片刻裡，應是點滴滋味在心頭。雖然我不是生活在父親那個農村時代，卻也參與了大智慧有機農場的甘蔗園工作。在烈日當空，彎腰除草時，總會想起甘蔗養了父親那一代許許多多的台灣人，也養了我們一家人，就覺得工作起來一點也不辛苦，心懷感恩，感謝上天滋養萬物，讓我們賴以維生，平安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