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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5/04 13:29:08瀏覽4343|回應0|推薦12 | |||||||||||||||||||||||
民國96年3月28日上午,立法院教育及文化委員會某立委於質詢時用了「搞好」二字,當場被兼具中研院院士身分的教育部長「糾正」:
這個字是中國大陸的一個習慣用語,不要再「亂搞」了、不要「搞來搞去」,對於「搞好」這兩個字,我聽起來感覺不像是臺灣習慣用語,這是中國在1949年以後逐漸發展出來的語言,所以請你們注意,不然你可以去查。【文見《立法院公報》第96卷第28期】
對於這類言論,我們本可付之一哂,不必太過認真。然而,若因發言者的政治地位與學者身分而使社會大眾受其誤導,恐怕也不是有識者所樂見。所以我們不妨還是認真地查一下,到底這個「搞」字是怎麼搞出來的吧!
臺灣文學作家也愛「搞」
起初,「搞」的讀音不是ㄍㄠˇ,意思也和我們熟知慣用的不同。北宋韻書《集韻》收錄了兩次「搞」字,一音「丘交切」【今音ㄑㄧㄠ】,與「敲」字同義「橫擿也」;一音「口到切」【今音ㄎㄠˋ】,與「靠」字同義「相違也」。明清兩代的字書如《字彙》、《正字通》、《康熙字典》等所收的「搞」字音義也都是承襲《集韻》。只是這兩組音義在古代文獻裡算是相當少見的罕用字,現代漢語裡也已不復使用。 我們所熟悉的「搞」字,是「做、弄」的意思。一說認為此字為現代著名劇作家夏衍所造。談宇澄先生曾就此當面向夏衍請教,並在〈名人造字談片〉【收錄於《咬文嚼字》2006年第3期】一文中追敘這段軼事:
1939年到1941年,他在桂林編《救亡日報》,經常聽到別人用到“găo”字,但說不準是哪一個字。根據漢字的造字方法,後來想出了一個“搞”字,在報上用了以後,一下就傳開了。
其實夏衍憑造字方法造出「搞」字,只能說是巧合。談先生在上文之末緊接著說:
多年以後我見到一份資料,才知道在夏公之前,葉聖陶先生已經用過“搞”字:1928年11月出版的《倪煥之》中,“搞”字出現了十九次。
事實上,在臺灣文學作品裡,「搞」也不是陌生的詞彙,例如賴和的詩作〈感慨〉就有「把筆搞詩恨轉長」的句子;鍾理和致鍾肇政、廖清秀等人的函文裡,也曾提及「搞文學」、「搞搞文藝批評」,其文學創作裡的用例更是不少。然則「搞」字不是1949年以後才從中國大陸發展出來的語言,殆無可疑。
「搞」從「攪」分化而來
那麼,具有現代漢語意涵的「搞」字,究竟是怎麼來的呢?追根究柢,其源頭就是現代漢語仍經常使用的「攪」字。「攪」的本義為「打擾、擾亂」,引申而有「混合、攪拌」之義;再引申之,則胡亂、隨意地做某件事情也可用「攪」,例如:
恨起死鬼,當初攪下的好貨在家里,弄出事來,到今日交我做臭老鼠,交他這等放屁辣臊。(《金瓶梅詞話》第89回) 那使來的人明白還好,再糊塗些,丫頭的名字他也不記得,混鬧胡說的,反連你們的東西都攪糊塗了。(《紅樓夢》第31回) 沒見你成年家只在我們隊裏攪些什麼!(《紅樓夢》第32回) 湘雲沒了話答對,因笑道:「你只會胡攪,我也不和你分證。有也罷,沒也罷,與我無干。」(《紅樓夢》第56回)
這些文例裡的「攪」字,若是替換成現在習用的「搞」,意思也還是一樣。那麼,「攪」字用得好好的,又何必再弄個「搞」字出來呢?原來這和古今語音的演化有著密切關係。「攪」的古音聲母本來是ㄍ,在一些保存較多古音發音特徵的南方方言裡,「攪」的聲母還維持著這種念法。到了明代以後,北方官話發生了「顎化」現象,使得「攪」的聲母從古音ㄍ逐漸轉變成今音ㄐ,然而民間口語還是有不少人習慣舊音ㄍ的念法,於是只好另以形聲法造出「搞」字,以承接維持古音念法的「攪」。我們可用簡單的圖表表示倆字分化前後的關係:
取「做、弄」等義解釋的「搞」字,在明清白話小說裡就已出現,例如:
金蓮道:「你還搞鬼,南京沈萬三,北京枯樹,人的名兒,樹影兒。」(《金瓶梅詞話》第33回) 玳安叫掌起燈來,罵道:「賊野蠻流民,他倒問我是那裡人!剛纔把毛搞凈了他的纔好,平白放了他去了!」(《金瓶梅詞話》第50回) 王氏道:「敢是他搞鬼哄我哩?」(《歧路燈》第27回)
與這些小說同時的字書不收錄此義,意味這是流行於民間的俚俗口語,泥古的士人編訂字書時不會特別留意。但是語言的生命力取決於廣大群眾的使用,經過數百年的發展,「搞」字的生命不僅延續下來,而且在現代漢語裡其意涵已然更形擴張,即使是規規矩矩做某件事情也可用「搞」,其強盛的適應力也促使此字成為當下曝光率極高的流行用語。 簡言之,「搞」從「攪」分化而來,它承襲了「攪」的部分詞義,在民間口語裡歷經數百年的發展,逐漸成為常見的習慣用語。只不過近幾十年來,「搞」字在中國大陸的使用比臺灣來得普遍,所以我們很容易受主觀成見的影響,單憑片面印象而「感覺」這是大陸於1949年以後所發展出來的語彙,但是當我們把證據攤開,就會發現這種主觀認知與事實不符。 語言的內涵本會隨著文明的進展以及不同文化之間的相互交流而日漸豐富,這是語言發展的必然趨向。語言只有兼容並蓄才能跟得上時代的脈動,並獲得持久的生命力。只要在不違背語文規範、不妨礙語意交際的原則之下,語言的使用者可以用任何語文符號進行表述,而當使用相同語言的廣大群眾約定俗成之後,也就表示新的成分納入了既有的語言系統。以任何言論或手段刻意製造語言堡壘,不僅扼殺了語言內涵的多元性,對於社會文化的發展也可能造成不良影響。語言發展向前推進催生的力量,理應來自使用相同語言的群眾,既與政治操作或國族關係無涉,又怎可因披著學者外衣的政治人物隨意信口開合而拗曲作直!
【附記】「顎化」是指輔音受高元音的影響而趨向舌面音的發音特徵。例如ㄍ、ㄎ、ㄏ之後緊接著一或ㄩ,就會顎化成ㄐ、ㄑ、ㄒ。請讀者比較「家、街、九、基、缺、邱、去、琴、孝、欣、香、興」等字閩南語(未顎化或輕微顎化)和國語(完全顎化)的念法即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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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事評論|教育文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