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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1/27 08:30:19瀏覽2939|回應7|推薦26 | |
每一次見到我那患了失智症的岳父,總覺得已在自己身上看到了他的影子,常想像自己很快也會像他一樣,變得像一個完全需要別人照顧的嬰兒,不曉得餓了、冷了、痛了時該怎麼辦。 岳父患失智症已有10多年了,剛開始的時候就像我現在一樣,常想不起一些人、事、物;他那時就常以濃濃的安徽土音告訴我: "我的頭腦子真沒用了",沒隔了多久,他出門就找不到回家的路,偏偏他又是一個愛出去四處遊逛的人,家人怕他出門迷路,只好替他戴上一個上有姓名和電話號碼的手鏈,憑著那個手鏈也曾去警察局把他領回家。 後來家人辦了一個門號,買了一支手機掛在他的頸子上,如果找不到回家的路,只須打開手機,按下通話鍵就能告訴家人他在那兒,讓家人去帶他回家。然而沒經過多少時候,他連怎麼按通話鍵都忘了,只好澈底成為一個老宅男。 好在他很少闖禍,沒替家人找太多麻煩,不像我在電影裡看到的那些情節;我曾在飛機上看過一部電影,片名忘了,大致的劇情是描述有一位孝順的兒子聽說他的父親得了失智症,決心把父親帶到家中奉養,誰知那位老爸爸一路惹麻煩,不但讓他受盡了白眼、聽不完抱怨、作了許多賠償,而且還為了把老爸從高樓的一支旗桿上弄下來,竟摔傷了自己的一粒睪丸。 到了家後,他老爸依然每天做些令人不可思議的事,搞得家中生活完全失序,連他的妻子、兒女都沒有一刻安寧;有一個夜晚,當他和妻子正做愛到最高潮時,他老爸竟一聲不響地進了房,爬上他們的床,躺在他們兩人中間。 我的岳父幾乎從沒做過那些令人尷尬的事情,他每天都呆坐在一張搖椅上,有時就歪著頭睡著了,沒打瞌睡時,他就用呆痴的眼神望著每一個走過他身邊的人,除了我岳母之外,他似乎完全不認得其他任何一個親人,但他會跟每一個站在他面前的人打招呼,傻笑,有時還會讓座,可是除了講要和不要這兩句話之外,幾乎沒有人聽得懂他講些什麼。 有一陣子他不肯躺下來睡覺,家人覺得奇怪,帶他去看了醫生,才發現他不知什麼時候壓斷了肋骨,躺下來會痛,可是他又不知如何表達,後來沒辦法,只好替他穿上有鐵支架的胸衣,支撐他已使用了96年的骨架。 漸漸地,他變得完全需要別人照顧,像一個嬰兒一樣只曉得吃和拉這兩件事;我的岳父一生偏愛甜食,現在即使吃飽了,看到有人開冰箱或拿著像是蛋糕盒之類的東西時,他就啊啊地索取,有時他還會自己在櫥櫃裡找食物,甚至把擦手紙巾摺成方塊疊在一起,當作三明治啃食。家人雇的外勞每天會帶他去散步,但回來時,他會抓住大門框,不肯進門,啊啊地要求再去逛;每次到了公園裡,家人希望他多走走,動一動,他總是走了幾步後就賴著不肯走了,吵著要坐輪椅,讓人推著走。 比較糟糕的是他一直拒絕穿紙尿褲,但偶而會大小便失禁,弄得一片狼藉,有一回竟把計程車也弄得一塌糊塗,家人於是不太敢帶他出門,他在家中枯坐的時間就更多了。即使在家裡,他也曾找不到廁所,或者到了廁所,站在尿盆前任由尿水流在褲子裡。 以前年輕時,聽到別人談論家中有失智親人時,幾乎難以想像那是什麼情形,後來先後看到了自己的母親、岳父,再從報章雜誌上了解,現在家有失智老人的情況似乎非常普遍,成為老邁化社會裡的一個嚴重問題。 我不知道我的岳父還能活多久,他雖然失掉了記憶,變得比較衰弱,可是他幾乎沒有任何病痛,血壓和膽固醇正常,血糖不高,沒有心臟和血管的疾病,他也許因此還會活許多年,問題是他的生活可以說毫無品質可言,也沒有任何尊嚴,他不再是一位支撐全家的父親,他沒有能力保護家人,只有家人對他的不捨和憐惜。 像許多公教人員一樣,我的岳父於抗戰勝利後,隨同政府來到台灣,進入台灣糖業公司,挑起經濟建設的重任,把他的後半生全奉獻給了台糖,一直做到退休。他其實是一位謹小慎微的人,從來不敢講錯話,做錯事,但是他非常愛朋友,無論在糖廠或台北總公司任職期間,每逢過年過節,他都會把一些沒有家的同事邀到家裡分享家庭的溫暖,後來有了自己的公寓,他乾脆用大理石刻了一塊上寫"友巢小築"的牌子掛在門口,以示對朋友的歡迎。和朋友相聚時,他愛鬧酒勸飲,但我從來沒見過他酒醉失態。 他對子女的照顧可說無微不至,送孩子上學,陪同孩子參加聯考,每一件事都設想得很周全。我和內人婚後,也變成了他們家的一員,每一次出國採訪,他都會安排車子親自送我去中正機場,我的長官、前中央社國內部主任黃肇珩幾回在機場與他相遇後,曾告訴我說,她深刻體會到我岳父對我的關愛。 有一次,岳父伸出他的手掌對我說,他是斷掌型的人,所以從來不敢打孩子,可是在家人心目中,他是一位壞脾氣的人,常常一火大就罵人,等到把事情講清楚後,他發現罵錯了,也會以苦笑代表歉意。 前總統蔣經國晚年宣布開放國人赴大陸探親後,岳父曾帶著岳母回到安徽六安老家尋找親人,在那兒,他見到了已改嫁的前妻和侄兒女等,回到台灣後,他一直寄錢回去,幫助子侄和孫輩接受教育,這件事到了他失智後才停下來。 我的岳父一生愛吃大蒜、韮菜和辣椒,晚上就寢前常用溫水泡腳;他曾告訴我,那是從他父親那兒學來的中醫養生之道。我深信這是他長壽和一生沒有什麼病痛的緣故。最近一年以來,他已變得需要家人餵食,好在內人已於前年提早退休回到台灣,可以專心照顧岳父的起居生活。 如今自己年華消逝,我常想萬一有一天也變得像岳父那樣時,該如何度過餘生,也許我不應該像他那樣活著,如果可能,我希望自己在失智以前結束生命,把還有用的器官捐給需要的人,但人常是身不由己,那麼無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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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雜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