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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8/20 04:40:06瀏覽1849|回應1|推薦9 | |
有一年回台灣,好友熱心安排我去住台灣大學接待學人或校友的﹂鹿鳴雅舍」,我問地址,他說忘了,還說就在以前我們常去的﹂僑光堂」,既然如此,何消多問,我安然登機,直飛太平洋彼岸。 抵達台北時近黃昏,跳上計程車,拋下一句﹂僑光堂」就打算好好看看久違的北台灣風光,誰知那年輕的駕駛竟反問:﹂僑光堂在那裡?」我猜他是新手上路或剛從南部上來,於是先請他開到台大附近的羅斯福路與舟山路口,胸有成竹地表示:﹂到了那兒我再指給你看。」 到了台大,繞了數圈,硬是找不到﹂僑光堂」,歲末天氣,我竟沉不住氣,滿臉大汗,只好付錢下車,拖著行李去問路,一連問了幾位年輕的台大學生,他們不是用詫異的眼光望著我,彷彿我是外星來的,就是搖頭揮手稱不知。最後終於遇到了一位有耐心的女學生,她仔細想了一下,用猜測的語氣反問:﹂該不是鹿鳴堂罷?」我想,﹂鹿鳴雅舍」總與﹂鹿鳴堂」有點瓜葛,何妨先找到了再說。 順著她指的方向走去,在昏黃的街燈下,果然看到了﹂鹿鳴堂」,可那不就是﹂僑光堂」嗎? 曾幾何時改了名字,那一帶似乎沒人養鹿,也沒聽到鹿鳴,為何是﹂鹿鳴堂」呢? 客居﹂鹿鳴雅舍」的那兩個星期中,我常在﹂鹿鳴堂」褪色的廊柱間徘徊,望著它滿身斑駁的憔悴模樣,努力追索它當年意氣風發的情景。 民國35年,先父帶著全家從四川經家鄉浙江紹興來台灣,先是落腳高雄,後因父親職務調動搬到台北,住在和平西路和南昌路口的一幢日式房子裡,隔著街就是明星戲院,我大哥和玩伴常扒在戲院殘破的板牆上看﹂白戲」,迷得還能哼上幾句,那一陣子,家人曾擔心他跟歌仔戲班子跑了。 後來我們搬去水源路,住在現為中正橋的﹂川端橋」靠近台北這一端堤岸旁一幢白色洋樓裡,樓上住的是一位湖南籍的國民大會代表和他的兩個太太,樓下由我家和父親的一位台灣省政府財政廳同事一家分住。我們也曾住在同安街與晉江街口,屋後就是現在變成汀州路的原新店線小火車鐵路。那時候,兩位哥哥都唸文山中學,早晨聽到火車汽笛聲,從後門跑去,還能跳上火車去學校。 在那迷迷糊糊長大的日子裡,我們三兄弟就像是整天餵不飽似的,每次去街口用麻袋拖回一百斤米,沒多久就吃光了。除了吃,我們就只曉得在外面野,沿著新店溪川端橋頭到現在的三軍總醫院的堤岸溪畔、竹林就是我們一群孩子的樂園,從早到晚,不是模仿人猿泰山爬樹,就是下河去摸魚掏蝦,那時溪水清澈,用小網撈蝦、捕溪哥仔,無不手到擒來。我有一次在溪邊奔跑,竟一腳踢起一尾巴掌大的鯽魚。 那時的人家都沒有冷氣機,聰明的商人在溪邊設了一些茶座,或在溪畔挖了一些面河的﹂土洞」,放上﹂情人座」供戀人約會,露天歌廳因當時沒有什麼娛樂設施更是成為台北一景,生意好得很。但每次颱風來襲時,溪水暴漲,河邊的這一切都會被上游沖下的泥沙淹沒,我們總是等溪水退後去挖寶,最吸引我們的是一瓶汽水,那種須先把瓶口玻璃彈珠壓下去的土製汽水。 當然每年也會看到一些令人不快樂的事,因為總有去戲水的孩子淹死,看到草蓆下露出泡白了的一雙腳和在溪邊痛哭叫喊的父母,我們也禁不住傷心,又聽說他們是被水鬼抓去作替身,我們也會害怕得一連數日不敢走近溪旁,但過了幾天,卻又一切都忘了。 有一回,二哥問我要不要扒在他背上游到對岸去,我毫不猶豫就跟他下水,但游到溪中央時,一股急流沖來,我只覺得離開了二哥,直往溪底沉去,幸好二哥回頭來找我,把我拖到對岸,父母並不知道這件事,否則可能嚇昏了。 我當時有一位螢橋國民小學的同學住在廈門街、水源路口;有一天,他媽媽、哥哥和姊妹們在家裡大哭大罵老蔣總統,還把他的照片放在地上踩,他看我們圍在門口,溜出來告訴我,原來他爸爸偷了公家的錢,被槍斃了,那時是亂世,貪污會被判死刑。 等我家搬到建國北路中山女高附近和永和後,因為那些地方都還是些稻田、石子路,不如從川端橋到公館那一帶好玩,所以我們仍常回到那兒去,但卻想不起什麼時候多了一幢﹂僑光堂」。 由於當年台北還不多見有高大紅柱和彩繪裝飾的兩層樓中式建築,許多大型活動常在﹂僑光堂」舉辦,甚至到了我政大畢業,做了記者,還經常去那兒採訪。我和後來變成我妻子的同學除了去台大吃花生冰棒、喝實驗農場的鮮奶之外,也常去﹂僑光堂」的台階上坐一會。 民國69年,我考取中央社派駐海外人員離台赴美前,也曾帶孩子去看看我兒時漫遊的地方,但那時候,許多地方都被推土機推平了,代之而起的是許多高樓大廈和公寓住宅,上面還有一些像魚骨似的天線,我爬過的大樹不見了,新店溪變得混濁了,在微濕的雙眼裡,連天空都沒有以前那麼藍。 這樣的傷感其實是幼稚的,人會長大、衰老,城市也會改變,但人總是想抓住一些會改變、會消失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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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雜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