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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8/20 22:55:40瀏覽863|回應1|推薦7 | |
吉兒(Gil)那天是帶著老媽來按門鈴的,這小子還真懂得人的心理,所以當天就敲定由他來替我家割草;而從那天起,我就變成了他的阿米哥(Amigo,老墨都是這麼打招呼,朋友的意思)。 我們講定,前後院割草兼除花圃雜草,每次20元,這是休士頓地區割草的口頭公訂價;每兩週割一次,到了冬季,改為每一個月割一次,但實際上,每到冬季,這些割草的老墨也從來沒有出現過。 住在美南地區的人都曉得,割草可是一樁大事,假如住宅前後院雜草叢生,馬上就有可能收到﹂住戶委員會」來信警告,再若置之不理,法院傳票就跟著來。 許多人原來都以為割草是件輕鬆容易的事,後來才曉得自己幹起來還真不是蓋的累人。我們剛搬來的時候,滿腦子想的都是以前在電影或畫報上看到的景象,總以為穿上汗衫、短褲和球鞋、推著割草機在自家院子裡走來走去、間或停下來跟鄰居打個哈哈,似乎是多麼瀟灑的事; 不料買了割草機,親自﹂上陣」後,才曉得這是﹂看人挑擔不吃力」的差事,每次割完草後,不但滿身臭汗,而且還沾了一身草屑與灰塵。 更可怕的是萬一不小心踩到了火蟻窩,那可就不得了啦;那剎時,只見成群火蟻個個奮勇爭先,爬上腿來就咬,把一嘴毒汁噴入人肉,那被叮咬的地方立刻就紅腫起來,而且一連數日不消,癢得抓破了皮還止不住,擦萬金油、白花油也無濟於事,過了幾天,被咬的地方可能出一個小濃包,還得擦消炎藥。我們起先不知道厲害,沒把這些小傢伙放在眼裡,吃了幾次苦頭才悟出﹂好男不與螞蟻鬥」的道理。 再說區區割草事也須大費周章。古有明訓嘛,﹂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所以得先選購割草機,若是電動割草機,必須另購延長電纜,燒柴油的須備油桶,此外還得有修邊機修切草坪外緣、修邊機線盤、修剪灌木叢的大剪刀或電鋸、挖雜草的鏟子,當然更少不了裝樹枝雜草的大垃圾袋。我們起初不知天高地厚想自己割草,誰知最後還是虎頭蛇尾地收了場,把花了不少錢買的這些器具都送了人。 這下子可好了,有吉兒願意代勞,索費也合理,而且雇了他還算做好事,看他一副剛從美墨邊境混進來的樣子,早點幫助他安定下來,也可早日圓了他的美國夢。 像吉兒這樣的老墨在美南地區到處可見,他們多半是在家鄉窮得過不下去了,於是趁著月暗天高的時候,從邊境溜進了美國來找生活,這些人幾乎一無所長,僅有一把力氣,有的就每天蹲在高速公路的橋墩下,等建築包商之類需要臨時工的雇主去找他們,講定一天多少工錢,就跳上雇主的車子去打工。 另一些老墨就以割草為業,他們先受雇於人,等有錢買了汽車、工具後,搖身一變成為﹂割草公司」老闆,雇幾名小老墨鄉親,他自己就可在樹陰下趁涼了。有的則抱著﹂肥水流入自家田」的想法,帶著一家老小割草,這一類幾乎都是﹂上陣父子兵」。吉兒每天在車裡載著老母、胖老婆和三名幼小的女兒出勤,她們都無法做工,只好雇人幫手。 不過這碗飯也並不見得那麼好吃,因為溜進美國的老墨越來越多,幹割草這行的老墨多如過江之鯽,大家搶生意,各顯神通在住宅區內找雇主,有了比較固定的雇主,收入就穩定些。 他們的英語都很破,你講什麼他們聽不懂,他們講什麼你也搞不清楚,常像雞同鴨講,比手劃腳,有時像是雙方弄明白了意思,但後來發現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例如,當你抱怨花圃裡的雜草沒除淨時,要他工做得澈底些時,他滿嘴 Yes 、 OK的,可等下班回家一家,他還是沒做到。 這種情形其實也並不完全因為言語不通,老墨多半很懶,能混就混,說話也不守信諾,讓人啼笑皆非。有一回,妻想在後院闢出幾塊花圃種玫瑰,跟吉兒講了幾回,他總說 tomorrow,卻不見行動,一拖就拖了半年,實在等不下去了,只好在路上攔下了另一位割草的老墨,問他願不願意幹這活,他欣然同意,答應先來估個價再動工。 這一等又是半個月過去,但這名叫山地耶哥(他卡車上漆的名字是 Sandiego & Son)的老墨終於露面了,他看起來很老實,開價1200 元,我們不懂行情,但因急著種花,就一口談妥由他來挖花圃,並說明挖出的花圃長六呎、寬三呎,堆土一呎高,他滿口答應 No problem。 又隔了數日,山地耶哥帶著一個瘦小的墨西哥孩子來做工,一開始就說要買土得先預支一半工錢,想想也不無道理,同意先付,載了土回來,他只挖了兩鏟,人就不見了,只留下那孩子繼續挖,看得人不忍,忙著遞毛巾讓孩子擦汗、送上冰可樂。 到了花圃挖好,山地耶哥又出現了,他說買的土不夠,須再預支另外三百元去買土,既已到了這骨節眼,也只好答應了。拖拖拉拉一整天,到了日落西山的時分,才勉強完工,不但花圃不整齊,土也只填了薄薄一層,我問山地耶哥是怎麼一回事,他竟一臉無辜地表示,買土的錢不夠,若要填到一呎厚,須再加錢。 我一想,這可上了賊船了,趕緊付清餘款打發了他,誰知他竟賴著不走,說是當初估錯了價,沒賺到工錢,又說老婆孩子有多苦,結論是像我住這種房子的人該大方一點,多付一點工錢給他這種窮人。這當然都是半聽半猜所知的。 其實就買土的經驗,我認為這筆工程費已相當寬裕,我不願當傻瓜多付錢,於是拒絕了他,山地耶哥那張臉忽然因此變得猙獰起來,他罵了一會,又放下臉來苦求了一會,折騰半天,見狡計難逞,才就悻悻然去了。 吉兒雖不會死纏爛打耍無賴,但也不能不割了草就付錢,有時他來割草,我上班去了,他竟等不及下一次來割草,第二天就帶著老媽、老婆和女兒來討欠帳。有一次,我好奇請他讓我看一下他的記帳本子,發現他的記帳方式不同一般,他記的是他的手下某人於某年某月某日到某處割草。 他的手下像其他老墨一樣年輕,身強力壯,曬得很黑,不怕火蟻、蚊子,沒見他們停下來吃午飯,但卻見他們喝很多水,所以吉兒每天帶他們上工前,總要到超級市場灌一大桶水。 吉兒不是學園藝的,但割草日子長了,竟懂得許多學問,他偶爾會跟我談談草坪變黃的原因,建議我買什麼藥或肥料,講完了總拋下一句他新學會的英文字 guarantee,有時跳上卡車還補上一句no more yellow,才疾馳而去。 時序進入深秋後,吉兒和其他老墨漸漸都失去了蹤影,不知是否像候鳥一樣飛去了更南的地方;有時候,老的老墨屬下會像失群的孤雁般在蕭颯的秋風中突然出現在大門口,要求替我們修剪一下花木,賺點買食物的錢,天氣更冷時,連這些人都不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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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