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送妻搭飛機回台灣，才望著她走過安全檢查門，回頭揮揮手，轉頭走向登機門時，我已經開始混身不自在了。很難形容那種感覺，好像是掉了什麼心愛的東西，胸口悶悶的，幾乎有些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定下了神，方才想起唯一可去的地方就是家。到停車場取了車，付了停車費後，沿著機場入境道路駛上高速公路時，完全靠的是動物歸巢的本能，沿途路標似乎都變得毫無意義。

我雙手握著方向盤，兩眼直直地望著前方閃爍的燈火，覺得自己不是在開車，倒像坐在一艘飛艇漂浮在高速公路上。我不自覺地放慢了車速，讓那些不耐煩的駕駛人從兩旁超車疾駛而過。我沒有必要與他們爭快，因為我不急著到什麼地方去。

到了家，下了車庫門，走進屋子才想起還沒有吃晚飯，可是一點都不感到肚子餓，倒是唇乾舌燥地想喝水。一口氣灌下了一大杯茶，才覺得稍稍紓解了胸口的沉悶。

我上了樓，坐在家庭娛樂間的沙發上，打開了電視機，突然發現聽不懂英語了，只見那不知名的電視劇演員口一張一張的，卻聽不明白她在講些什麼。連轉了幾個台，看來都沒有什麼趣味，索性關了電視機，改看書，誰知看了幾行，同樣不知書中寫些什麼，只好嘆口氣，放下了書。

坐了一會實在坐不住了，於是下樓打開冰箱想找些吃的，上下打量了一番，發現妻倒是預留了不少食物，連飯後甜點、水果都有多樣，可是吃了兩匙最愛的冰淇淋後，就不想吃了。

那天晚上不知是什麼時候才睡著的，但在昏睡過去之前，不曉得上下樓梯有幾趟，好像都沒有什麼目的。半夜突然醒來，發現整個家裡只有自己一人時，才覺得孤單起來，有種想哭卻哭不出來的委屈。

其實與妻分離並非第一遭，在我奉派來美工作的過去約30年內，我曾數度因工作調動而離家，起初只是﹂打前站」去作安頓，不久妻兒就搬去相聚，倒也沒有太大的傷感；可是後來孩子大了，為了他們唸書，妻決定﹂留守大後方」，我就必須過﹂單身漢」的日子，味道並不好受，但總算還有一個盼頭，等待再相聚的時候。

記得有幾回離家時，那感覺就像是被判了﹂充軍邊關」，也像是被﹂綁赴法場」，喉頭像被堵塞了一樣，連臨行前的交代事項也說不清楚，對妻一再叮囑的事也聽若罔聞，腦海中一片空白，步履蹣跚，一下子彷彿衰弱得像隨時會倒了下去。

以前在書上讀過對別離的描述，也曾在機場或車站看過別人擁抱泣別的畫面，當時還覺得人們把生離和死別作對比似乎稍嫌誇張了些。但是輪到自己來體會離別的滋味時，才知道這兩者的境界竟是相當接近的，都是讓人不喜歡的，也不願體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