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載2013年4月4日北美世界日報小說版，文／曾多聞，圖／趙梅英＊ 

貓胖了。她早就察覺貓似乎有些發胖，但總覺得沒關係吧。她的貓叫做妮妮，是連不喜歡貓的朋友見了都說可愛，且禁不住要撫拍兩下的。大概是暹羅和雪鞋的混種，非常圓的黑臉、非常圓的藍眼睛，天生一副無辜的樣子。毛比一般的長毛貓短些，又比一般的短毛貓長些，整個就是滾圓綿軟蓬鬆。更是貼心甜蜜，每日下班回家，才推門就見牠翹著黑尾巴，踏著四隻小白腳掌小跑而來，「喵嗚喵嗚」歡聲迎接。來到她跟前，馬上貓背落地，左打一個滾、右打一個滾，仰躺露出雪白肚腹。她伸手摸摸，嘴裡哄著：「乖女孩，乖女孩。」貓便「呼嚕呼嚕」地響起來。

總之這貓真是再可愛也沒有了。這樣圓臉、圓眼睛的妮妮，就算肚皮再圓一點，也只有更可愛。晚餐過後，她常抱著一包洋芋片，半躺在沙發上按開電視，妮妮總要熱呼呼地團在她腿上。她偶然伸伸腿，妮妮就站起來，像是伸懶腰那樣地拱拱背。

她看見貓肚皮處有點肥圓的樣子，就笑起來，伸手搓弄：「怎麼這麼胖，真是吃太好、睡太好、過太舒服啦！」妮妮肚皮被搓弄著，也不驚不咬、不伸爪子，就拿頭臉磨蹭磨蹭她的手臂，又「呼嚕呼嚕」地響起來。

但妮妮的健康還是必須注意的。每當春節將至，她回國過年之前，都會帶牠去動物醫院檢查檢查，順便就把牠寄放在醫院。等她過完年回來，再接牠回家。

醫生把妮妮放上秤子，妮妮回頭看看她，一臉無辜不知所措的樣子。她剛要伸手過去拍拍，醫生就把貓從秤上抱下來，沉下臉：「胖了。」

「啊，最近好像是有胖一點點……」

「不是一點點。胖了整整一磅，以牠的體型來說，胖得太多了，必須控制飲食。」

她像做錯事的孩子般低下頭，正看到醫生那肥圓的肚腹。醫生有著典型美國白種女人的體態：很瘦的臉、很豐滿的身體，中年以後腹部、臀部堆滿了脂肪，像一顆西洋梨。

她向來羨慕美國女人的這種體態，佔了一張瘦長臉的便宜，身體再胖些也不太顯得出來。她自己長著一張亞洲女人的圓臉，身材也是比較渾圓的，年輕的時候還有幾分可愛，年過三十以後更胖了，圓圓的臉、圓圓的身體，也就只能顯得更胖。平時亞洲人嬌小的身材混在一群老美當中，還不覺特別胖；最怕的是每年回國過年的時候，來接機的媽媽第一眼看到她，劈頭總是那句：怎麼又胖了，難怪找不到男朋友……

「布蘭妮的媽咪，妳在聽我說話嗎？」

「啊？啊，有，有啊……」

妮妮病歷表上的名字是布蘭妮‧陳。布蘭妮是流浪貓收容所的人給牠起的名字。她不喜歡外國名字，所以把牠領回來之後，就改叫牠妮妮。「陳」當然就是她的姓了。

「我剛在說，現在布蘭妮就是太胖了，要減肥。根據我這裡的紀錄，妳都是讓牠吃這個牌子的乾飼料，這樣計算起來的話，同個牌子的減肥飼料每杯的卡路里數是……」醫生一邊按著計算機，「……也就是說，妳一天只能餵牠吃半杯飼料。分兩次餵的話，一餐就只能吃四分之一杯。」

「這樣牠吃得飽嗎？」

「這是牠合理的食量。貓是不知道飽的，牠現在就是要減肥，妳絕對不能讓牠多吃。」

「牠會餓吧？讓牠餓肚子，我不知道，那太可憐了吧。」

「我說了，貓是不知道飽的。妳讓牠沒有節制地吃，牠才更可憐，對健康的危害還更大。」

醫生扳開貓嘴，手指伸進去探探貓牙，又翻看貓耳，妮妮溫順地任由擺布。「牠現在六歲了，換算成人的年紀，差不多是三十歲。貓跟人一樣，到了這個年紀，什麼都開始走下坡……」

到了三十歲，什麼都開始走下坡。她就只聽見這句話了。醫生脫下手套，左手的無名指上戴著光芒扎眼的婚戒。她看著就明白，醫生對於到了三十歲什麼都開始走下坡的體會，無論如何不會比她深刻。

離開時，她把妮妮寄放在動物醫院，一樣說好了過兩個星期回來接牠。醫生特別說，這段期間會嚴格控制妮妮的飲食，讓她放心，祝她旅途愉快。

她回頭，看見妮妮在籠裡，伏身抬頭，兩隻前腳齊齊擱在胸前，很無辜地望向她，不禁一陣心疼，從籠子的欄杆間伸進一隻手指，摩挲著妮妮的脖頸說：乖女孩，要忍耐哦，馬麻很快回來接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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