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載2013年4月6日北美世界日報小說版，文／曾多聞，圖／趙梅英＊

於是放棄，決定正常飲食，以運動減肥。買來一套減肥DVD和一對八磅的啞鈴，第一天慢跑半小時加上一組重量訓練，果然立竿見影，第二天早上就四肢無力，爬不起來。

妮妮尋常一樣跳上她身，在她腹部輕踏，喵喵撒嬌討吃，竟讓她痛得大叫出聲，把個妮妮驚得跳下床，一溜煙竄床下去躲。她腰痠得彎不下身去哄妮妮，手臂痛得繞不到背後拉洋裝拉鍊（她向來都穿連身洋裝，為的是不顯胖）。

躊躇著是否打電話給人力資源部請病假，終究因為覺得太不體面而作罷。最後只得勉強把自己塞進套裝，爬上汽車駕駛座，上班去。

那天下班以後第一件事，當然，就是把那套錄影帶加上那對啞鈴，扔進衣櫃深處，從此不見天日。

總之，那次減肥是徹底失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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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夜飯那一晚，對她而言真是前所未有的難捱。她穿著媽媽為她挑選的太過緊窄的印花紅洋裝，按照媽媽的指示，堆著笑臉給客人長輩倒茶。叔叔、伯伯、姑姑輪番問她：在美國好不好、交了男朋友沒有？

她一邊機械地重複說道：「很好很好……還不急著交男朋友……謝謝關心……」一邊偷偷瞄向廚房那邊，看到媽媽、嬸嬸忙進忙出，端出蒸餃子、醬肘子、長年菜、紅燒魚，香氣四溢。

她分明聽見自己的肚子咕咕叫餓，又分明感到這身緊窄的洋裝勒得她呼吸也難受，不禁懷疑自己等一下能吃得下幾口菜，覺得十分懊喪。

終於到了吃飯時間，媽媽和一幫姑姑、嬸嬸簇擁著她，坐在李叔叔姊姊的兒子旁邊，然後就先發制人地盛了一碗魚丸湯給她。

她往碗裡一看，半粒魚丸也沒有，只有絲絲芹菜末在一碗清湯裡浮沉著。她知道，媽媽這是叫她別多吃的意思，也只有拿起匙子，慢慢地喝起那碗湯來。

席間媽媽不住為李叔叔姊姊的兒子夾菜，問他會計師的工作忙不忙、在洛杉磯的生活好不好，然後就說：「你們大男生單身一個人要自己打理生活，總是比較辛苦。別看我們家妹妹傻呼呼的樣子，還是滿能幹的，很會做菜哦。回去以後大家多多聯絡，彼此也有個照應……

她低著頭，很小口、很小口地喝著那碗湯，小口到簡直在舔空匙子了，心裡納悶：為什麼男人到了快四十還可以是「大男生」，女人剛過了三十就只能是「老姑娘」。

媽媽看她不吱聲，就攛掇著說：「是不是呀，妹妹？妳平常自己在家做些什麼吃？」

講到吃的，她來了興致，抬頭第一次看到身邊坐著的男人，方頭大耳、肩膀很寬，雖然是坐著，但是看上去就很魁梧，模樣並不討厭。也是個身材粗壯的男人，大概也比較不會嫌自己胖吧，她想著，就興致勃勃地開講起來：

「最近比較冷，我回來前的那個周末，燉了蘿蔔排骨湯……平常的話，當然還是最喜歡台灣小吃啦，尤其是雞排。大概每隔一兩個星期，都會做來吃……」

「怎麼樣，連士林夜市的雞排都能自己做，我們家妹妹真是滿能幹的吧？」

一直不說話的李叔叔姊姊這時開口了：「聽說愛吃的人都很會做菜，原來是真的。看你們家小姐這個身材就知道了。」

大家都愣住，然後一起大笑，媽媽笑得特別大聲。她也跟著笑，笑到眼淚都掉出來。看看在這飯桌上是坐不下去了，正要找個藉口起身回房去，忽然感覺到腰後一陣涼，雖然飯廳裡笑聲很大，沒人聽見什麼，她自己倒是清清楚楚地聽見了，洋裝後面的縫線綻開的聲音。

這下子站不起來了。既然不能挖個地洞鑽下去，那頓飯，她就一直陪笑坐到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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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媽媽極力挽留，她還是提前收拾行李回美國了。撐破那件印花洋裝之後，媽媽沒有數落她，反而同仇敵愾地痛罵那李阿姨說話太難聽：

「什麼嘛，妹妹妳現在是幾公斤？六十公斤？一百六十公分、六十公斤，哪裡有多胖！喂，老公，去跟你朋友說，他姊姊講話也太缺德了……」

爸爸躲在報紙後面嘟囔著：「人家說笑而已嘛。」她只是默默收拾行李。從醫學上來講，她的體重的確還在健康的範圍內，但就視覺上來說，她看上去就是胖。各人鼻子底下長著嘴，還能管人家怎麼說嗎？

媽媽看她在收拾行李，又哄小孩似地勸說：「不要急著回去嘛，回來這一趟，也沒吃到也沒玩到，幹麼急著回去？我早就想跟妳說，乾脆不要回去了，在美國對象也不好找……」（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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