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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7/25 05:11:18瀏覽710|回應0|推薦0 | |
越南話有個字:tàu,發音「竇」,原意是船,大寫的時候卻是「中國」的俗稱。 為什麼稱中國為「船」?李文雄編的《增訂越華大辭典》解釋:「Tàu漕,漕運之船,在昔此漕船指中國船,船上人指中國人……」另外又有Ba-Tàu一詞,發音「巴竇」,意指華人、中國人,是一個含侮辱性的稱呼,出處不清楚,不一定和法文的bateau (船)有關。「巴竇」之稱今多不用,官方用語稱我們為「華人同胞」,民間口語則仍稱中國為「竇」,華人為「竇人」──意思就是「船上的人」、「船民」。 幾十年前的戰時,首都西貢的越南人和華人其實是相當隔閡的,越南人對華人聚居的堤岸區認識不多,只知道那一區有許多華人開設偏重中文的學校、華人的醫院、只放映中文電影的戲院,而世代居於堤岸的華人,也有人雖受過高等教育,卻不能說越南語。 從北方中國乘船來到越南的華人,落地生根幾個世代之後,又得再當一次船民。越戰結束後,南越部分華人知道形勢不妙,開始暗中買船偷渡,但沒人能預見:最初零星的偷渡行動,幾年後會演變成那樣一股逃亡潮,巨大、決絕、悲壯,其史詩規模甚至超越了戰爭本身。 有人會將這一股逃亡潮歸咎於當局的排華政策,在北越,華人的確被集中驅趕到中越邊界讓「祖國」接他們回去,但在南越,我們並不大覺得是排華,並非因為革命政府在沒收華人小商戶的財產時還一直親切地叫我們「華人同胞」,而是政府對待華人和對待越南人的分別不大,甚至可以說是一視同仁:都把我們當成是可能的階級敵人。於是原本被稱為船民的華人,他們的後裔連同沒有流亡經驗的越南人,結合成新一代的船民,乘同樣單薄脆弱然而堅執的小船,面對同樣險惡的風浪與不可知的命運──越南人決定出逃,意義更加重大,因為華人畢竟有逃難的傳統,什麼地方住不下去了,收拾家當就走,越南人卻沒有那樣的經驗。當年南北越分割時,固然也有為數百萬的北方居民南撤(包括越南人和華人,我們家也是其中之一),但那次的遷徙並未超越國境,行程也堪稱平安,戰後的船民潮則不但牽涉到偷渡、非法入境等罪名,過程中還得應付南中國海的風浪和海盜、食水不足、機件故障、迷航等問題,雖然沒聽說過有人遇上歌聲迷人的女妖,但每一條航向南中國海的小船都是一趟奧德賽的歷險。 一直以來關係並不見得多麼密切的越南人和華人,一起經歷過奧德賽航程、一起度過難民營的日子,算是有了點同舟共濟之情,即使被第三國收容之後,沒有在異國生活經驗的越南人一開始還是依附著華人社群,他們居住的地方、做生意的商店都選擇在唐人街附近,直到他們自己發展出有規模的越南人社區。唐人街、中國城,越南話當然就叫「竇街」,船街,大寫的船。 ● 這是我的第二本小說集,背景仍以當年的船民潮為主,但在寫作的過程中,另一個主題卻不斷浮現出來,那就是越南華人的身分認同──還說不上危機,但至少已令我們一部分人感到困擾。小時候在以中文為主的華人學校,課本上讀到的是「我是中國人」,但經過越戰前後的巨變,原來是越南華人的我們這一代,如今的身分是美國人、加拿大人、澳洲人、法國人……我們更驚訝的發現:我們從來就不曾是「中國人」。在越南出生、長大,我們怎麼能叫自己中國人呢?華人應該是比較正確的稱呼。 但越南人可能說得更好:我們是「船上的人」,我們逃避天災人禍,乘船來到一個地方,安身立命,繁衍幾個世代,但我們的船一直在那裏,直到下一場天災人禍發生,不容許我們再留下了,我們便捨棄一切,不猶豫、不戀棧,上船就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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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