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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9/25 23:33:46瀏覽2843|回應11|推薦91 | |
這是小弟結婚前三年,母親最快樂的一段歲月 但我的心中卻非常痛苦,因為那年正是我們一家人要返回新墨州阿布奎基市教會工作的前一個月。 一來,我捨不得離開母親;二來,我心中極為害怕... 因為老前輩唐佑之牧師已經當面警告了我們,回去牧養這個教會,肯定是艱難無比,肯定是沒有好日子過。 但唐牧師又說,我們若拒絕回去也不好,因為教會早已通過聘用。 「你們真是騎虎難下啊...」 唐佑之牧師當初非常無奈地這樣告訴我和丈夫。 *************************** ( 底下這個小故事,是那幾年中發生的一段插曲) 一陣大雨剛過,清晨寂靜的街道、散發著早秋清香的水氣。 我在人行道上散著步,見前面十字路口停下的一輛白色小轎車內,一對像是中國人的男女,正滿面含笑地舉手向我招呼。 定睛一看,原來是病臥在家好久的安玲、和她再婚不到一年的夫婿。 見我雀躍奔來,安玲也快樂地搖下車窗,我們三人興奮地寒喧握手、又說又笑,直到紅燈變綠,我們才依依分手。 「過來玩兒啊!」車子過了馬路,安玲還不斷回頭叮嚀,臉上綻放出那久違了的甜蜜笑容。 認識安玲,大約是七、八年前吧。在她家小坐的那天晚上,前夫談笑風生,而她只是安詳溫柔地坐著,未說一句話。 不知怎的,我對她有個深刻印象。 就這麼才一面之緣,我們舉家就遷去了加州;等到三年後,我們又搬回這山城時,聽說她離婚了。 那一陣子,我的境遇也極艱苦;藉著例行的散步,我每日清晨向山舉目,在禱告中支取一天的力量。 有個早上,我剛從大街轉入幽巷,忽見一張東方臉迎面而來… 我們這兒住的中國人不多,偶爾遇上一個,是件很令人興奮的事。我們愈走愈近,才彼此認出了對方。印象中那安詳的笑容褪了色,她看來顯得畏怯而冷淡。我們立在那兒稍聊了一會兒,她才慢慢放開。 「我剛剛病了一場。」終於,她輕輕一句:「是精神方面的失調。」 她無須多說,我能了解。 自那次碰面之後,我們常常在晨走時相遇;有時她會順便邀我去她一人蟄居的小屋中共進早餐。她喜歡水果,常常我們的早點是一大碗冰牛奶,加上乾烤處理過的五穀雜糧以及切成小塊五顏六色彩虹般的芒果、香蕉、甜瓜、蘋果… 她總是一面吃一面敘述她的故事,有時說到傷心處,也會落下淚來,但她總是適可而止,把自己控制得恰到好處。 不久,她身體康復起來,我們也都因各自忙碌著工作而不常見面。 安玲再婚的消息傳出,引起了此地華人一陣小小的騷動與喧騰。 婚後,她深居簡出,我們更加不常見面。其實,她的家與我的家只是一條馬路之隔,當我從書房的玻璃窗、望向後院的散笛雅山脈時,眼睛一定會經過她紅瓦屋頂的小樓。 一個星期天的早晨,我忽然有個感動,想要約她一塊兒去教會,電話也沒打就去按她的鈴,門開處竟站著一個讓我嚇一大跳、零亂潦倒、失了魂似的女人。 「我已經好久不能睡覺了…我感到心裏面好慌好慌…」 她兩隻手緊抓著奶油色皮沙發的扶手,無助但又倔強地不肯邁出大門一步。 安玲又犯了抑鬱症!而且,看來這次還相當嚴重。 我不是精神問題的專家,只是從過去與人交往的經歷中,稍稍對這方面患者有些了解。 一個人心理上、精神上有障礙,並不是都能讓人察覺。小時候和小朋友吵架,我們常會用「神經病」這詞來罵人。我二哥說,其實每一個人都多少有些神經病,只是程度各有不同而已。二哥說這話時只有十四歲,回想起來還真覺得他說的是有幾分道理。 生理上,沒有人是完全健康的不壞之身;同樣的,精神上,也很難找到一個百分之百心理健全的人。一個有憂鬱症的人,通常在別人眼中只是個表現脆弱、沮喪、愛哭,或是憂慮、焦躁、愛發脾氣的討厭傢伙。 常常我們遇到的這種「令人討厭的傢伙」,其實還不算真正的抑鬱症患者,這類狀況,醫學上還有另外一種名稱,叫做邊緣性憂鬱症(Marginal Depression)。 但憂鬱症嚴重起來,卻不是開玩笑的;他們不但失去生活的欲望,並且常有輕生的現象。當患者病到讓人能看出來,有時是瀕臨或是已經到達崩潰的地步。 我唸初中時,班上的一位模範生同學,還有唸大學時、數學系的一位學妹;這兩人都是從輕微的精神異狀,到最後以自殺結束她們痛苦的生命。 我沒研究醫學,提不出這類病症的生理根源。但從我的經驗與觀察,許多患者是基於某種精神逼迫、心理壓力、或人格傷害以致引發此疾。 精神層面的東西,多半是隱藏在平日生活的面具之下,不大容易表露,更鮮有人願意向別人傾訴。 當聽見別人遇到困境,許多人常有的反應是:啊唷,這一點點苦,算甚麼啊!哪能跟我那時候所受的罪相比? 我還不是也走過來了!我也沒得甚麼憂鬱症! 每一個人不一樣。有的人體質較薄,有的人感情較弱;這些或許是先天遺傳,也或許是後天影響。個人的生命,有他個人的特例和個人的尊嚴,不應當以你我的主觀去論斷。 我的母親也曾經是一個抑鬱症患者。 母親年少遭遇家庭變故,文化大革命時外公跳樓自殺,二十歲隨夫家遷台,從此四十年兩岸相隔不見娘家一人,等到撫養五個孩子都成家立業,又開始面臨空巢的威脅… 由於從小照顧身心不大健康的母親,使我特別同情精神病患者。 母親曾靠藥物治療多年,當她病況嚴重時,藥物全無幫助,那時的她,好像陷在一個無底黑洞的恐懼中。 常言說得好,「皇天不負苦心人」、「天助自助者」,這些話聽來陳腔爛調,其實再真不過。母親的痊癒和她的信心很有關係。 母親虔信基督,她在病重時,常常自勉說:「我相信上帝絕不會叫我把這病帶進棺材去。」 我小弟的孝心也功不可沒。 那時,母親和小弟同住美國東海岸,小弟按時帶領母親去看一個說英語的精神科醫生。小弟擔任翻譯時,他不但耐心逐字翻譯,而且還加上一些他自己對母親的安慰話語;母親還以為是醫生對她如此甜蜜,越發心中受到鼓勵,因而加速了她的痊癒。小弟這時趁機會用計、漸漸減低母親藥量,終於慢慢完全不再用藥。 母親今年七十八歲,她的憂鬱症已經治癒十多年了,如今,她是一個活力充沛、滿臉燦爛笑容的美麗老人家。 母親住在加州聖荷西的散塔克拉拉,她和父親常常一塊兒搭巴士去老人中心唱平劇。幾年前她還兩次粉墨登場,一次扮演西施浣紗,一次扮演穆桂英掛帥。母親不但努力背熟一齣齣冗長繁複的唱辭,且唱腔與扮相之美,難讓人相信她已年近八旬。 我喜歡把母親的痊癒經歷說給一些在類似境況中掙扎的人聽,並且鼓勵他們,讓他們知道這不是羞恥,更不是不癒之症。 安玲病重時,我常常在窗口望著山禱告,祝她早日康復。 一個陽光下灑著金色雨點的傍晚,我正在我後院的菜園摘瓜,抬頭忽見一道完美的彩虹、像天橋樣地橫跨整個散笛雅山脈 (Sandia Mountains)。 我一面驚呼,一面返身奔入屋中,給安玲撥了一個電話。 「安玲,趕快打開窗戶,趕快..... 看見沒有,在妳前院的山頭,有一道好漂亮的彩虹!」 安玲的反應不是很熱烈,但我的心中非常高興;至少,她已經願意伸出那隻好久不曾接聽過電話的手。 一兩個星期之後,有一天我正在做晚飯,安玲忽然和她丈夫雙雙出現在我家門口,手上捧著一大盒她自家院子種的水蜜桃。她輕輕對我說了一聲謝謝;從她眼角微潮的笑痕中,我知道,她就快要走出那無底黑洞的痛苦了! 又過了幾個月,有一次我出城歸來,聽見她在電話機中的留言;她的嗓音清脆活潑,我彷彿能看見那一雙明亮流轉的眼睛… 「過來玩兒啊,過來玩兒啊....」 安玲的車子已經走遠,她那悅耳的聲音,仍銀鈴般地在我耳畔迴響。 清晨的街道開始忙碌起來,我邁開闊步走回家,一面計劃著今天一天的工作,一面心中默默祈禱: 願天下所有身纏此疾的朋友們都能耐心、恆心地在努力中盼望,盼望早日見到那一道美麗的彩虹!
【後記】:2014年9月25日清晨8點30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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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