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平安夜那晚給爸理了髮之後，我一直不放心老爸，不知他老人家是否記得戴帽子、頭冷不冷？

今天到了爸媽家，媽媽一如已往、從頭至尾叨咕個不停，她說，唉，真不知我這95歲的人、怎麼經得起這些人如此折騰！

媽媽說：

「這個新來的佣人啊，脾氣壞透了，又刁！妳老爸麼，動不動就尿窩床、屎拉褲，還總要我來給他揩屁股。 妳二哥最近從台灣過來住這兩個月，每天板著個臉，不笑、不說話，看了就教人難受......妳說，這三個人每天這樣煩我還不夠嗎？忽然前兩天，竟然妳弟媳婦也突然跑過來找我的麻煩，她竟然還教訓我、罵我.......我真是氣得差一點病了.....」

我望著鼻子插著氧氣、兩手推著輪椅的母親，心中百感交集。我知道母親的個性、我知道父親的脾氣、我也明白弟媳的為人。 至於佣人，我親愛的弟弟曾經對我說過一句話：姊姊啊，咱們能過一天、就算一天吧！我告訴妳，全世界沒有一個佣人有能力長久伺候咱家的母親！

我再轉身望望我那一坐入沙發、就幾小時不動一下的老爸.....唉，老爸雖慢慢有失憶的現象，但我知道他心中對我這惟一女兒的愛。媽媽雖然也愛我，但這些年來，只要她一不高興就挑釁父親來對我動粗......其實媽媽這問題，自從我唸中學時就開始了。

媽媽常常對我說 (說了幾十年了)：

「妳小時候啊，醜得個要命，妳爸對妳是恨眼兒不喜見！等到妳十來歲、妳爸見妳開始長好看了，他才開始喜歡妳。」

我一直怕聽母親說這些話； 我寧可還是那麼醜，我寧可爸不喜歡我！ 身為家中惟一的女孩，我一直更看重母親對我的愛。從小看見媽媽那麼愛我的哥哥弟弟，我生命中曾經最嚮往最羨慕的、就是母親的愛。

我知道，我也記得，小時候的我又髒又醜。生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中，身為一個獨生女，我反而成了一個弱勢受欺的邊緣人物、少數民族；身為一個獨生女，我竟然從小未得到父母的保護，卻反而一路在遭受暴力與性侵之下長大。

然而等到我長大了長正了、爸爸開始喜歡我保護我之後，媽媽卻總要千方百計挑釁老爸來揍我；甚至去年，就在去年......

是的，正是去年的十月初，爸爸因著母親心中不悅的一件小事，又突然向我暴怒、並舉起手中的拐杖(那時，稍失憶的父親已經漸漸沒有力氣向我舉起椅子)。

四十歲那年，草莓尖山莊的已婚學生宿舍，當我發生車禍母親來看我時，在身心靈的劇痛中，我忽然深深渴望母愛、並且強烈想和母親談心，但當時母親拒絕了我，她拒絕了我裡面的那個小小女孩。

後來我五十多歲和丈夫在多倫多事業正順的時候，八十多歲的母親在北加州南灣因為和小弟媳婦相處不好而患了嚴重的老人憂鬱症，又因醫生誤診為巴金森症而導致母親癱瘓入院。我心痛欲裂，並從那時起向上帝迫切懇求、帶我回到北加州。

慈愛的上帝真的應許了我的祈禱；然而自從七年前我和丈夫從多倫多再度連根拔起回到灣區，我年老糊塗的父母卻已完全不珍惜女兒和女婿這份心意。

母親變得完全自私，父親則多次向我舉起椅子或拐杖； 我的心幾度再度裂開......

直到去年十月初，當父母再次無理對我霸凌、濫待這忠心女兒對他們的愛，兩個星期之後，那至高無上的主、耶穌基督出面了。

藉著去年十月十四日的那一次重傷，當我坐在輪椅上再一次痛苦領受從婆家(丈夫的三姊)而來的委屈和不公義對待時，至高神的靈感動我，要我去面對、處理、並清除我那些從兒時堆積起來的心靈垃圾與創傷。

哈利路亞！神原來有祂的計畫！

雖然我12歲那年就接受耶穌、並且立志做一個傳福音的門徒，但是神卻一直不能真正用我。

雖然我教書八年的學生都說我是一個最有愛心的老師，雖然我牧養十年的會友都說我是一個最有愛心的師母，然而神卻為我預備了一個更高更大的計畫！

自從2008年丈夫永久性離開教會的工作、開始服事機構之後，我花了四年的時間不斷在南灣尋覓，只為了就近照顧父母。那四年，不論父母如何對我凌虐羞辱，我總是不肯離開南灣，一直到至高神讓我看見，祂的計畫高過我的計畫、祂的道路高過我的道路！

自從至高神帶領我來到舊金山的教會服事，我的父母親非常為我驕傲、也非常為我高興。但是看見他們這樣一天天的老了、一天天的出現各種問題，我的心幾乎又陷入痛苦.....

「媽媽，請您不要再推著輪椅這樣轉來轉去； 請您坐下來，讓我們研究計畫一下.....」

我幾乎含淚說出了我心中的擔憂。真的，等到二哥後天回台灣之後怎麼辦？他一年才來一次。媽媽已經95歲，她全身疼痛，還要照顧中風45年之久的父親。

四年前，我曾經表明心願，只要在父母有生之年，我寧可放棄我深愛的牧師之職； 如果上帝命令我在教會裡牧養羊群，則我的父母是群羊中我最寶貝的小羊。  四年前，我曾如此表明心願，我寧可住在父母家中，一面自由寫作、翻譯聖經，一面全時間照顧爸媽。

然而過去四年，不知為什麼，母親真像是中了魔似的萬分糊塗，她總是看不得我對待我可憐老父絲毫的好，她總是要比較，並且總是要挑釁失智的父親來對我動粗。而去年十月初，父親在向我暴怒、舉杖動粗的第二天，我的心還在滴血時，他竟然在床上、當我俯身為他滴眼藥水時，向我發出猥褻的動作。

其實對稍稍失智的老人家來說，這些糊塗事、我們也無須過份當真，然而，我知道至高神要用我！

祂在深入用我之前，要藉著老父母的糊塗行為、婆家的殘忍心態，讓我的熱情幻滅，讓我的天真覺醒，並要我以基督之心來正視我年幼時來自父母的創傷、以及婚後來自丈夫的父母及他們家人給我的嚴重凌辱。

這些創傷若是沒有經過聖靈的深度醫治而完全痊癒，我如何有能力擔當起神將要託付給我的聖工重任？

如今，一年過去，讚美我的主耶穌基督、我裡面的那個多年受傷的小小女孩終於長大了！

但是，當我早已接受聖靈的恩膏得到痊癒、早已開始了四個月在至高神家中的聖工服事，卻忽然看見我老爸奄奄無力地坐在沙發上； 坐，坐不下去，起，起不來，還常常要我這95歲的老媽來給他換尿片。 我心痛極了，這樣下去怎麼辦啊？父親不可能一天天壯健起來，母親就要這樣辛苦下去嗎？過去四年我曾繞在父母身邊，上帝卻沒有給我一個機會，如今舊金山這麼遠，我又這麼忙.....這樣下去怎麼辦呢？媽媽您不可能受得了的； 媽媽，這樣下去真的太危險了.....

(其實，我的心中也很疼惜老爸，只是口中不敢講出； 我何必沒事去惹老媽吃醋？如今老爸已老得不行，即令媽再挑釁、他也舉不動手杖來打我了。再說，年輕時老媽也確實受夠了老爸的氣，就讓女兒補償一下她的晚年吧。 至於我老爸，我可以趁著媽媽去老人中心唱戲、或是去市場買菜、留老爸一人在家時，我再好好疼疼他！)

當我的淚水還在眼眶中打轉，媽媽已迫不及待起身去開冰箱、拿出她今天中午想吃的東西。 靈敏又一心可以二用的她、還是聽見了我說的話。只見媽媽一面遞給我一個橘子，一面責怪我怎麼咳嗽這麼久還沒把它弄好；接著，她一臉慈祥地對我說：

「華兒，妳是幾個孩子裡面、第一個這樣坐下來好好跟我談這些事的； 其他幾個，沒一個肯好好跟我這樣談.....，不過妳放心，這日子雖然不好過，我照吃照喝，照唱我的戲，照耍我的滑稽.....」

我望著母親的臉；她真的是不再愛生氣、不再愛哭了呢！她微笑滿足的容顏裡，真的是含著我久違了的那份幽默與剛強！

母親繼續對我說：

「華兒，妳不用擔心以後怎麼辦。我告訴妳，別說是妳爸了，就連我這還能正常行動的人、也不敢說還能在地上有多少日子。我現在反正是這樣，能有一天的平安健康，我就一天好好地活著。至於妳爸那兒，我能照顧他多久、就照顧他多久，免得萬一有一天他比我先走、我心中懊悔。」

媽媽鼻中掛著氧氣，兩個小腿之間纏繞著九彎十八拐的氧氣塑膠管、看得我心驚肉跳；她走一步、我叫一聲。

媽不理我，繼續在廚房顛崴崴地忙來忙去：

「告訴妳，好好地該怎麼過、就怎麼過！到了時候，神自然會指點我們該怎麼做。妳去忙妳的吧，不用擔心我！」

歐主啊，我的至高神，難不成，在這段我極忙碌的日子裡、母親悄悄地長大了？

後記：

曾經不少人問我，為什麼我將部落格取名為「啟航」。 回首過去一年的初航，我願意把去年當我開始這個部落格的最初心聲再一次拿出來和朋友們分享。 年終歲尾，當我帶著含淚的微笑完成今天這篇拙作、並面對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物-----我的父母，我相信(懷著無限的感恩相信)，這艘向著生命彼岸航行的小船，終於平安到達了它第一個重要的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