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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8/21 01:43:15瀏覽543|回應0|推薦1 | |
迷上老房子是在三峽小鎮服役的時候開始的. 畫家席德進說古屋像個老朋友, 你可以拍拍它的肩膀. 誠如斯言, 不過我個人比較喜歡的方式是伸出手來直接捶捶他的胸膛, 別懷疑, 真的就一拳往牆上給他捶下去, 親身感受古老建材厚實的內蘊. 大陸上的每一座城池都喜歡標榜自己歷史悠久, 出過什麼名人, 以表示不辱作為一個泱泱古國的一小塊鳥地方, 縱使沒什麼可驕傲的特別之處, 至少比"古"比"文明"也絕不會落人之後. 十之八九, 官方的招商文宣裡, 不是開頭就是末段, 喜歡來一句: "我市為歷史文化名城", 再接下: "為我國X代著名的XXX的故鄉", 這裡可代換"我國漢代著名的科技發明家", "宋代著名的資產階級政治家"或"十五世紀偉大的民族探險家"等等. 於我而言, 所謂的古不古或地多靈人多傑, 根本不是重點. 我欣賞的是歷經數千年的集權思想之後, 在這廣漠的土地上一個不起眼的小小區塊所還能保有的, 讓人或讚嘆或莞爾的特色風格, 用台灣話講, 叫"主體性". 相對於內陸許多省份而言, 廣東就是一個很獨立的地理區塊. 這裡東南兩面環海, 西北兩面環山, 其內更有瘴癘溽暑相衛. 新石器時代的廣東老祖宗"百越人"生得其貌不揚, 矮小黝黑, 鼻孔微微外翻. 打從公元前兩世紀左右, 廣東人便建立了足以和西北的秦漢分庭抗禮的嶺南文明, 不過自古的中原人士數千年來就一直看不起她, 不認為南蠻有文明可言. 即使孫中山當了非常大的總統, 民初的北方報紙還是喜歡貶低他, 稱他"粵孫", 彷彿只是南方海邊一個坐洋船喝洋墨的不入流鼻毛很長的猴來猴去的(廣東人說話都是一個勁兒的猴猴猴...)南蠻後裔. 因禍得福, 正因為長期被忽視, 廣東反而得以避免被中央徹底"王化"的命運, 保存住了她斑斕的地方色彩. 在東莞鄉間偶然尋得的古老大屋便是很好的例子. 內地或北方得見的傳統大屋都是仕宦世家的名門宅第, 在天子腳下的北京城, 往往就算是權傾一時的公卿貴族四合院, 也不得不縮在胡同裡龜著. 然而, 在東莞鄉下, 我開車閒晃找到的廣府大屋, 卻多半是農民的屋子, 這些大屋子就坐落在水田或灌溉池塘的旁邊, 磚砌的山牆蓋得老高. 據說廣東人喜歡把家居的房子蓋高是因為天氣太熱, 室內需要足夠的深度讓空氣對流降溫. 不過, 以階級森嚴的中國古代工法而言, 尋常百姓的家蓋得高本身就是一個不符禮制的不尋常現象. 屋子的巍然與否在古代並不完全是經濟的考慮, 而是身分的象徵. 這在中國大部分的地區都是很嚴謹的. 也許廣東離皇帝太遠, 皇帝不會追究(可能是根本看不起, 便由他去), 那麼粵民就更不講究. 這張照片是在東莞石排鎮的塘尾村拍的. 只見山牆的頂邊中央有一個卯起來對稱凸起的線條, 看上去像是鍋蓋的頭, 又像鍋子本身兩旁的把手. 它有個名稱, 叫"鑊耳". 鑊是鼎鑊, 也就是鍋子的意思. 這種鑊耳式的山牆是廣東民居一個很重要的特色, 在廣州, 東莞, 甚至香港, 就是"廣府文化"為主流之地(廣東大致可分為廣府, 潮汕, 客家三個語言/文化系統), 鑊耳相當普遍, 也有許多是出現在廟宇或祠堂等公共建築的. 出了外省市或是廣府文化之外的區域, 鑊耳就相當罕見. 鑊耳的起源自有他"功能論"的觀點, 一說是為了防火, 一說是遮風. 仔細看, 鑊耳形狀本身的結構僅止於外牆, 牆的內側還是尖尖的屋脊, 從屋子裡頭看, 屋頂也是尖的, 所以鑊耳形狀只是在屋子的表面, 對屋子本身並不起力學上的作用. 說是遮風也罷防火也罷, 我這個人生性浪漫, 一直不是功能論者. 我比較情願或一廂情願地相信鑊耳的採用有其象徵的意涵. 鑊是廚具, 總得與火相伴, 而廣東人視水為財, 一般家裡的布置皆已經大量採用"水"的象徵, 例如, 排水口就直接做成孔方形. 陰陽五行總要守住一物一物厭勝相剋的哲理, 要不家裡會淹大水. 那麼, 乾脆就把屋頂做成鼎鑊的形狀, 把水罩著吧. 又或, 如果家裡或祠堂遠遠看去向一個大鍋, 一個鍋蓋就這麼溫柔地"煲"(廣東話, 請讀ㄅㄡˊ)住一家子, 子子孫孫在這鍋裡生長, 自然就越煲越旺, 家財, 科名亦復如是. 以上兩說是我自己的, 憑空胡亂想像, 沒有任何考據. 如果你還嫌我的象徵論不夠浪漫, 那我們也可以解放鑊耳, 使他不要負載任何的意義. 鑊耳純粹是出自廣東民間的可愛線條, 僅僅是一道流行的曲線罷了. 在廣東大地也有不同的演繹. 有的平實隆起如家妻的乳頭, 有的上寬下窄是情人的亢奮. 一抹在嶺南特有的, 遠離京城皇帝老爺的自由遐想, 我們在一道曲線中找到廣東的主體性, 你以為一道很有主體很有自信的曲線是很簡單的事嗎? 我不懂設計, 在鞋子公司裡負責業務, 工廠的開發人員有時帶著客人的樣品來找我, 虔敬地請我修改, 給意見. 而我們的開發又剛好不在. 於是我硬著頭皮拿起一隻銀筆, 一手托起鞋樣. 在工廠那個身經百戰的小開發面前沉思, 手微微發顫. 嗯! 該如何畫一條曲線? 一條被解放的美麗曲線 .... Aquinas 2009. 2. 6 於東莞南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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