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對"意義"有所執著的人. 就算是打混閒聊, 無所嗜事聽電音搖滾, 我經常還是無可救藥地陷入"意義何在?"的思索. 這個小空間是我給自己的一點點解答. 我存在, 因為於我的一切均有意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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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ving Sale |
在地生活|北美 2010/01/03 14:37:15 |
我 1月 7日的飛機要回台灣 for good. 有下列的物品想賣出 : 另有洗衣籃, 打孔機, 紐約導覽書, 餐廳指南, lint roller, 買錯沒用過的痱子粉...等等贈送買家. 上面是我貼在紐約台灣留學生網站的廣告. 這個網站是大紐約地區的台灣學生互相幫助的平台, 留學生像流水來來去去, 搬家或返國匆忙的前夕可以在這裡找買家, 把家具輕鬆脫手. 這個網站沒有辦法放相片, 為了要讓買家了解貨品的情況, 我借用了自己的部落格, 然後在廣告上放連結. 原本過幾天貨物賣光後就要刪掉, 但是料不到竟也有網友推薦這篇文章. 加上我自己也越看越有趣, 想想我在部落格和 Facebook上面放的那些紐約照片裡, 許多主題, 但好像還沒有一張是我自己房間的, 索性就把它連同廣告留下來吧. 此趟來紐約只短短五個月. 現在要賣的家具除了桌子是 Walmart買來自己組裝的之外, 其他都是八月底剛剛來的時候, 上同一個留學生網站去找的. 那是我獨自在紐約的第一個週末, 之前的兩個星期我還暫住在紐澤西的表哥家裡, 備受照顧, 但從曼哈頓夜歸實在太遠. 初初入住華爾街公寓的第一晚是星期六, 我的房東恰巧遠行不在, 沒辦法幫我裝電視. 我拿著房東預留在前台的鑰匙, 拖著大包小包上樓關上房門, 然後發現自己陷入一片絕對的死寂. 沒有電視, 網路, 甚至檯燈也沒有. 我扭開廚房的電源, 就著昏黃的燈光打開行李, 把我的衣服一件一件收進衣櫥, 其餘的東西也就定位. 書桌的說明書攤開, 我拿小螺絲起子開始組裝. 這是我難以忘懷的片刻. 初扺異地, 在無親無故的大都會裡如紐約. 我當晚曾覺得寂寞嗎? 打包或拆包是個很具儀式性效果的工作. 打包或拆箱的人若非臨去者就是新來者, 在整理, 歸位, 摺疊的不斷動作裡, 我不斷往返皮箱衣櫃之間, 腦袋瓜則被瑣碎的分類與認知性思維佔據大半, 似乎也緩和了初到的不安. 我當天忙到半夜一點多才睡, 心裡只盤算著兩件事: 我要有燈光, 還要插電一扭就會出聲的收音機. 次日星期天的早上, 天氣晴朗略帶微風. 大陸型氣候的好處是乾燥, 三十多度卻沒有台北盆地的悶熱. 我一身輕便出門早餐, 在咖啡桌上攤開地圖, 心中盤算著我和第一個賣家的約. 第一個賣家住皇后區的 Junction Blvd, 要賣的就是收音機. 我也許是喜歡安靜的人, 一個人住的時候卻異常地恐懼安靜. 就我而言, 寂靜是應該與人共享的, 好比與情人隔桌對坐不語, 或是一群人無聲靜默的禱. 反倒是, 我無法一人獨享寂靜. 寂靜不是真空, 寂靜中常蘊萬籟, 我怕的正是這種不其然的萬籟. 是樓下車聲呼嘯而過, 救護車的笛響, 是隔牆夫婦回家關門, 或電路變壓的聲音, 這些聲響在沒有電視收音機的時候總變得特別大, 每每提醒我城市生活的孤離複雜. 雖然 Junction Blvd很遠, 若我先買收音機就要提著它繼續一天的行程, 我仍然打定主意先去買, 以免今晚又要面對一片死寂的折騰. 賣我收音機的是個三十出頭的博士班女生, 和她同居的男友出來應門. "這個收音機也可以聽CD, 但是音量開到最大時, 左邊的喇叭會沒聲音"她皮膚蒼白, 戴著透明框眼鏡. "你要不要試試?"她問. 接著她拿CD放給我聽, 是海頓的驚愕交響曲. 聲音扭到最大, 霎時曲子就只剩右喇叭出聲, 雖然驚愕的震撼依舊... 我感謝她的誠實, 笑笑說: "沒關係啦! 反正我一個人聽也不需要把音量調到最高." 她在網上開價三十美金, 也許是給了我老實學生的感覺, 從前在生意場常常要談價錢的我就直接掏出三十塊錢給她, 一毛也沒殺. 接著要去 Long Island City買椅子. 這個賣家是個叫 Chris的小夥子, 聽口音是美國人. 我三天前電話預訂好, 但前一晚打電話要約時間就找不到人, 我猜是星期六徹夜在 party. 買完收音機已近中午十一點, 我再打, 還是自動語音留言. 大老遠來皇后區又不甘心先回家一趟再跑回來, 況且 Long Island City和 Junction Blvd都在七號線的回程上, 直接去最順路. 也許 Chris還在睡覺. 我放下收音機, 掏出地圖端詳, 發現素有"小台北"之稱的法拉盛就在七號線的終站. 我可以先去購物, 回程時再碰碰運氣, 如果 Chris已起床, 椅子就有著落. 我在法拉盛的香港超市買了兩大袋家用品, 衣架, 抹布, 枕頭套... 下午兩點多從地鐵站再打 Chris電話, 這次他總算接了. "Oh sorry ~ I had too much fun last night..." Chris的公寓離地鐵站有一段路, 緊鄰東河, 對面可以望見曼哈頓的聯合國大廈. 他在電話裡講得拉拉雜雜, 說地鐵下來往河走, 到盡頭右轉再靠左, 旁面有一部 Pizza車... 夠了夠了, 我有些不耐, 請他把椅子帶到地鐵站直接和我會合. 他不肯, 說家裡有客人. 終究我按他的指示找到公寓, Chris下樓, 龐克風黑T恤, 牛仔褲的洞像是子彈打過. 東方人的臉孔, 雖然剛剛起床, 卻已經上了髮膠. 我掏出五塊錢給他. 試探性的問, "你是台灣人嗎? 怎會用台灣留學生的網站?" Chris用中文回我: "我小學移民過來的..." 我把兩張椅子上下交互疊起, 收音機還有超市的兩大袋購物袋, 加上我本來的書包, 總共四袋分別掛在椅子倒立的四腳上. 重量不輕, 但主要的問題是兩張椅子交疊, 上面那張易滑動, 沒有施力點. Chris看我吃力地抬起來走幾步, 皺了眉頭. 我有怪罪他的意思, 從這裡走回地鐵要十五分鐘, 如果他起先肯先搬來地鐵交貨, 我就可以直接搭回曼哈頓, 不至如此狼狽. "我現在樓上還有客人, 先上去了, You good luck!" Chris掉頭離去. 我心裡不住狂罵."恁老師咧..." 我搬了這些東西先回家, 在地鐵車廂我乾脆把自己的椅子倒過來平放直接坐, 引人側目. 我想這樣自備坐椅搭車也很有趣, 要旁邊乘客幫我拍照. 旁人暗笑. 要賣桌燈的是個台灣女孩 Jean, 她也住皇后區, 但是比其他兩個遠得多, 住 Briarwood. 這離牙買加已經不遠, 是 F線的後面幾站. Jean說她整天不在家, 要我晚上十點半再去她家拿. "這樣會不會太晚?"她問. 我想再晚也要去的, 今日事今日畢, 況且若沒有桌燈, 我就算晚上待在家裡, 也不會比路上明亮. 我在下東區蹓達, 晚飯後九點半出發. F線從下東區可以直接坐, 不用轉車. 我失算的是從曼哈頓下城要到牙買加竟有這麼遠, 地鐵圖是理想化的, 曼哈頓的面積比例適度放大, 路線也截彎取直, 真正坐上地鐵才發現這有如台北車站到樹林山佳的距離. 更糟的是坐到皇后區一個不知名的車站時, 列車長突然說電路系統有問題, 不載了. 胖大版的琥碧戈柏接著把大家趕下車. 那時大概已晚上十點半, 整個列車連同原本等車的人把月台塞得滿滿, 像尖峰時段. 我到 Jean的家時間已超過十一點半. 她的韓國女室友來開門, 一頭長髮的 Jean卻坐在客廳光著腳丫自顧自講電話, 指甲油剛剛擦好. 她是個臉蛋生得十分姣好的女孩, 像盛綻的花, 紅紫色的指甲更添幾分性感. 然而我竟是為了盞笨桌燈而來. Jean一邊講著電話, 一邊拔下桌燈的插頭微笑遞給我. 我給她五塊錢, 微笑, 自始至終沒有交談. 轉頭出門, 夜巷獨行後我開始擔心起來, 已經要午夜了. 我初來紐約人生地不熟, 而這裡是皇后區. 地鐵站走路到 Jean的家要二十分鐘, 剛剛來的時候人車雖少, 走的是大馬路有路燈. 回程走卻是走 Jean的室友推薦的小路, 說只要十分鐘. 一開始心裡還蕩著 Jean的美貌餘波漾漾, 走到一半驚覺四下漆黑無人, 連路旁房屋室內的燈也是暗的. 我想放棄走回大馬路, 但實在太遠. 一步一步硬著頭皮繼續向前. 我知道皇后區有很多少數族裔的區塊, 朋友繪聲繪影地說半夜還可以聽到槍聲, 而現在這個 Briarwood又是什麼地方? 不知不覺我握緊桌燈的頸, 想路邊若有來犯者就從燈泡給他當頭一記, 像漫畫一樣... 一點多時我總算安然到家, 回到十步一崗的華爾街. 往後, 在紐約的日子我開始每個區域到處闖蕩, 常常夜歸, 再也沒有剛來乍到的生澀. 一切平安, 而這個星期四我就要離開. 我的椅子坐過 Chris永遠趕不走的 party客人; 收音機播過驚愕交響曲, 也播我在紐約唯一的平安夜歌曲; 桌燈則映過 Jean薔薇一樣的臉龐和指甲, 還供我壯膽走夜路. 也許他們本來也不是第一手的擁有者, 而是第 n 手, 那麼我就是 n+1 手. 我想把這些東西脫手, 不是為那一點小錢, 也為了某種浪漫的緣故, 想要繼續紐約這個台灣圈子的傳奇. 物本無情, 人對於物, 倒可能是有情的.
Aquinas 2010. 1. 2 於 Wall St Court, NY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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