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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的容顏
2009/12/18 06:42:50瀏覽731|回應0|推薦7

曾看過網路笑話一則, 說觀光勝地的外國導遊如何分辨不同國籍的東亞女生: "化妝化得很漂亮 ~ 韓國妹; 化了妝但不漂亮 ~ 日本妹; 不漂亮也不化妝 ~ 台灣妹..."
 
許多人認為韓國妹比日本妹漂亮, 我猜是因為韓國人的五官比較突出. 日本人的五官太平版, 不符合西方的美學概念. 西方人認為五官要突出才能顯出一個人的個性. 雖然不符政治正確, 我想再提另一個例子, 許多人還認為白人比黑人美, 理由可能也是黑人的膚色太黑, 五官看不清楚, 攝影機拍不出來, 馬路上打個照面也記不得.  
 
那一則笑話源自台灣, 所以自嘲式的給台灣妹最不公平的評價. 依我看, 台灣妹很漂亮, 只是不愛過度打扮.
 
紐約的生活裡, 在學校, 在地鐵或餐廳, 時可見形形色色的亞裔, 我常常自己玩起猜國籍的遊戲, 就是先不聽口音, 猜是哪裡人. 韓國妹最容易認, 她們打扮都很時髦, 濃妝豔抹, 上課也穿有底台的高跟鞋, 有張牙舞爪的神態. 日本妹的打扮就沒有韓國人這麼高調. 最近幾年東京街頭的風尚是男生認真打扮的程度要勝過女生. 我遇到好幾個有型的日本男, 從褲袋的鬚邊到帽子的質感, 有陰柔有頹廢. 反而是日本女生大多樸素, 在冬天就兩件大衣, 換著穿. 台灣女性, 習於樸素之外又比日本人活潑. 這或許是那則笑話的原意. 台灣女生比起韓國與日本人, 在以素顏或淡妝示人時更感自適. 台灣的大學女生裡, 天天化妝的為數不多.
 
說"樸素"太沉重, 樸素不是隨便穿穿, 而是比起新富之邦如中國大陸或朝鮮(韓國之富乃近五年之事), 其旅外女子的裝束常著重名牌. 非要把幾件並不搭配的名牌掛在身上, 以區別出同胞裡還沒富起來的另一大群人. 反倒是日本或台妹比較有安全感, 平易從容, 相處交談也很實在. 
 
我在紐約的台灣朋友不多, 學校裡也沒什麼台灣學生. 身在異國, 我只在生活與旅行的不同軌道上與來自台灣的人偶然擦肩而過. 無聲的穿著舉止之外, 台灣腔是很容易認的. 台灣人講的"國語"不同於中國大陸通行的"普通話". 即使是台灣的外省人講的也是"國語", 這與中國"普通話"的詞彙不同, 語氣和助詞也不一樣. 當我在地鐵通勤的轉瞬間, 匆匆一句夾縫中的台灣腔總能引我瞿然注視, 有時是鄉愁, 有時是情感的想像, 啊! 又一個故鄉的容顏. 
 
除了地鐵, 在觀光客所到之處, 在 Saks Fifth Ave百貨的女鞋區和中國城的茶餐廳, 雖不及相識, 時常欣見台灣的臉孔. 而其中最大的驚奇還是在上東區的大都會博物館. 
 
素仰其名, 據導覽說大都會是一座兼容並蓄胸懷四海的世界名館. 未知的旅程最好以 GPS先幫自己定座標, 逛博物館也是. 我早上一進館, 就想先找找自己比較熟悉的館藏, 我直接跳過樓下的希臘石雕和中世紀教會藝術, 雖然我對希臘城邦的歷史氣氛素為傾慕; 而身為天主教徒, 中古時代的宗教文物也能是我生命情調的一部分. 不過, 在這座涵容廣大時空的博物館裡, 我只想先看看構成"我之為我"的要素裡頭最重要的背景, 這也許就是我的文化脈落. 於是我上了二樓. 二樓有一個很大的中國文化展區, 那些藏品的旁邊皆附上一禎中國地圖, 好讓參觀者了解文物的出處. 這張地圖是聯合國版, 所以也包括我們的島嶼, 雖然所有的展品都出自長江黃河, 沒有一樣屬於台灣的創作或從台灣考古出土的. 台灣加入漢文明乃明末鄭氏四百年以來的事. 
 
我瀏覽魏晉到南朝的各式佛像石刻, 那是佛教自印度傳入, 與中國文明開始激盪融合的轉折時代. 佛像藝術的線條也在百年間由金剛的嚴格剛硬漸轉菩薩的慈悲柔和. 南北朝時大部分台灣人的父系祖先也許都還在中土, 甚至尚未入閩, 他們大都是農民, 未必親身創作, 卻落實了佛教中國化的小傳統, 最後帶到台灣. 就像台灣大街小巷早已佛道不分的廟宇, 還有台北的艋舺龍山寺, 文殊與普賢在原始印度佛典裡位階雖高, 卻兩側分坐, 好讓漢人更加尊崇的觀音坐蓮居中, 如如不動. 龍山寺的蓮花座像觀音乃是清末泉州匠師的工法, 和大都會的佛雕一樣自在安祥, 而台灣的觀音到今天還是活的. 曾在一個週六的炎熱午後, 我站在龍山寺迴廊聽中庭滿滿的信眾頌唸梵音, 恍然超越時空. 廟埕外華西街的浮世眾生食慾交織著色慾, 而艋舺車馬奔流似恆河... 從紐約的佛像觀想台灣人的修行與慈悲, 這是我在大都會博物館的中國館區裡, 看見的一面台灣容顏.
 
轉個彎, 我與唐三彩的肥馬, 宮女, 宦官與武士俑相對尋索. 掩埋在長安城外的黃沙裡陪葬已千年, 卻難掩萬象風華. 彩釉的宮女半袖袒胸, 前額梳髮髻, 豐唇輕蹶, 柳葉眉, 丹鳳眼, 體態奔放. 這是我們不熟悉的中國形象, 自信, 開放又包容. 不過, 大都會博物館的唐三彩收藏畢竟貧乏, 就算把無甚特色的雜役俑也放進去, 也僅有窄窄三個櫥窗. 以質以量論, 都遠遠不及台北故宮. 外雙溪無疑保存了全世界最完整精緻的盛唐文物, 六十年前, 帶這些寶貝逃亡到我們島嶼的流亡政權自稱也帶來中央法統, 喘息稍定, 陶醉之餘, 便在台北市區興建大量的北方宮殿式建築. 鋼筋水泥又亂無章法的歇山頂, 至今仍覆蓋著城門, 大飯店, 紀念堂, 還有故宮博物館. 這是歷史大舞台無心插柳的篇章, 法統的夢囈終究銷散, 神奇的唐三彩, 伴隨無數讓大都會汗顏的中華瑰寶, 卻從此定居台灣. 相隔一千多年, 隔著風沙, 潼關, 秦嶺和一道海峽. 唐朝關內美女的輪廓和現代台灣美眉的五官迥然不同, 卻因著台北故宮, 因著台灣對傳統文化的珍惜, 我在唐三彩上看見故鄉的另一個容顏.
 
我離開了中國展區, 旁邊是日本和韓國, 比中國的展品規模小很多, 但也自成一格. 我走到兩河流域, 經過埃及和美國. 傍晚接近閉館的最後時分, 我在一樓的邊陲小坐, 那個大廳的天花板上懸了一艘太平洋某島嶼文化的獨木舟, 彷彿猶在海面略略輕晃, 使得我整天飽覽花崗石雕, 十字架基督苦像和帶泥木乃伊的疲憊雙眼頓覺輕盈. 入口處的牆上標示"The Art of Pacific Cultures", 我起身趨前, 一旁的導覽地圖和前面幾個大陸文明的展廳不同, 呈大片湛藍, 最左上端有一個島嶼, 以大寫標示: FORMOSA.
 
我驚訝且詫異, 足以代表台灣的東西我已經看過了, 難道這裡的櫥窗還有嗎? 其實不需地圖, 也不需導覽, 仰首間我已經看見走道盡頭熟悉的容顏正做著鬼臉, 埋伏已久, 等待取笑我這個喜歡自稱唸過人類學的紐約遊子.
 
二十世紀初期排灣族的女性木雕, 眼廓深陷, 瓜子臉, 雙手抱胸, 自大都會的角落不其然躍出, 比挪威 Edvard Munch 的名畫 "The Scream"的吶喊得更是耍寶耍鮮. 和大部分的南島文化一樣, 這尊排灣美眉的雕像, 缺乏如同聖經或佛經那樣浩瀚的書寫脈落, 也看不到木乃伊製作者對墓主社會地位的緣飾和浮誇. 南島民族沒有發展文字系統或大型的政治社會, 傳統的批評是落後不文, 不過, 這卻也可能是他們的集體選擇. 天生蒸民, 有物有則. 誰能說他們的社會不也是和諧快樂, 永續經營? 我靠近凝視, 離開部落已近百年的木板, 彷彿還帶有大武溪的清涼.
 
日本韓國的文物雖然定位清楚, 都只是侷促二樓的一角落. 我們的島嶼則掙扎拉扯於大陸視野的 Taiwan 和海洋視野的 Formosa之間, 一時無法明確定義, 但也因禍得福般取得了更廣泛的內涵, 連大都會博物館也不得不給我們兩層樓, 鍾整片海洋與大陸的愛在這個美麗之島. 這一尊質樸可親的故鄉容顏, 搭配一旁同屬排灣的住家門額, 更右邊是活潑像舟板的雅美族木雕屋柱, 三塊木飾並排一起, 敲擊出令人雀躍的節奏.
 
這是全紐約最台的櫥窗, 位在第五大道的大都會博物館, 比四十二街的"台北辦事處"招牌更堂而皇之; 還比法拉盛小台灣的珍珠粉圓更為頑強實在.
 
 
 
 Aquinas                                    2009. 12. 17        於 Wall St Court, NYC
 
 
( 在地生活北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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