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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2/25 00:53:13瀏覽613|回應1|推薦3 | |
我打江南走過 那等在季節裡的容顏如蓮花般的開落 ~~ 錯誤 鄭愁予 這是我所見過的"等"裡頭, 最美的一個. 候機室, 地鐵, 乃至理髮店的牆腳都設有椅子供人坐著等, 一般人說到等, 都只是靜態的. 而鄭愁予的等是動的, 所以能等"在"季節裡, 這個"等在"不是乖乖無意識地呆坐, 而是蟄伏, 是醞釀, 是主觀的期待. 而等在季節裡是安心的. 季節交替有時, 依序到來. 蓮花的苞, 初夏即綻. 人生將近三分之一的時間是睡眠, 不知有沒有人計算過我們的一生裡又花了多少時間在"等", 這似乎也是我們天天做的事. 每天我的第一件等待, 就是早上在巷口的地鐵站等車. 紐約地鐵不像台北那樣系統穩定班次準時還有倒計秒, 在此地, 沒有人知道下一班要多久, 三分鐘到十五分鐘都有可能. 除非剛好趕上車子到站的一刻刷卡進閘, 否則我只能在月台上枯等. 月台有的像河中的孤島, 島的兩邊流向不同, 去上城或下城不同方向的渡客在同一個島上等. 有時月台像峽谷. 往不同方向的人從不同的入口走進站, 分候峽的兩側, 相望僅咫尺之遙, 中間隔著兩條或四條鐵軌的谷. 這個谷不深, 而闃黑骯髒, 有高壓電, 有時也見齧齒類動物爬行而過. 紐約是個以衣相人的地方, 但是這個注重表象的城市卻還將就如此破敗不堪的地鐵系統, 地上的繁華和地下的醜陋太過懸殊, 穿著霓裳華服的紐約客在地上的各色場合長袖善舞, 盡顯風采, 要回家時一走進地鐵, 恐怕都會有重新面對現實和自己的感覺, 恍然若失. 這是拼拼湊湊的南瓜, 不是宮廷的白玉馬車. 等車時, 身邊盡是各色人種, 有提 Gucci包, 穿 Miu Miu 鞋的小姐, 有盤髮然後收進牙買加毛氈帽的黑人, 有帶兩個孩子的胖媽. 等車的人少有互動, 也沒有眼神交會, 心裡的信念卻是一致: 不管多久, 列車總是要來. 有時候等的時間太長, 以致挑戰了他們對"等"的信心, 此刻等候的人才會開始互動交談, 彼此打氣: "I really don't understand what the heck is going on..." "It's New York Metro, you know .."相對搖頭. 久候不至總讓人焦躁非常. 我在這時總要探頭望向軌道的盡頭想先一步盼得佳音, 盡處往往黝黑深邃, 一點動靜全無. 有時, 聽到吱嘎尖銳金屬的摩擦聲由遠而近, 正要慶幸列車將來的當口, 抬頭望, 卻不見軌道前端的車燈, 接著答案揭曉, 原來是另一個方向的車. 接著再轟轟隆隆熱鬧一陣, 月台彼岸已空, 此岸眾生仍待渡化. 等地鐵的經驗, 很難像等在季節裡的容顏那樣美. 曾經有幾次我在久等之後, 看到屬於我方向的黑暗軌道遠處漸漸映出車頭燈光. 感動歡快, 車燈的昏黃像日出緩緩升起; 又彷彿創世紀初一片混沌, 天主"說要有光就有了光"那樣的神奇, 但等車畢竟是實用主義的, 我只想快點離開這個猥瑣髒亂的地鐵站, 浪漫不起來. 我是個不耐等待的人. 台北捷運的倒計秒就使我安心許多, 知道再過多久下一班車就來, 不需頻頻舉目遠望, 也不用月台空踱. 像這樣的等待, 人對時間的觀念就變成是倒數的. 我生平經歷過最長的一次倒數, 是服役等退伍. 七百多個日子的等, 天天倒數. 困居營區和坐牢同樣是以空間換取時間, 能活動的區域不到一公里見方, 而裡面生活的集體意識就是"等", 每個人心裡都有一本倒數曆, 部隊裡發明了像"破冬", "破百"一類的專有名詞來標誌等的里程碑. 這種等是對著牆對著床板空空的等, 刻骨銘心. 退伍日期已定, 所等之事沒有變數, 必然發生. 只是漫漫長日, 徒然志氣與青春的消磨. 經過所謂成人禮的服役, 我開始學著欣賞"等"的不同樣貌. 以前我從不看棒球, 棒球九局下來往往要三四個鐘頭, 太花時間, 不像其他的比賽那樣緊湊, 時時都有追趕跑跳. 這次來紐約以後, 入境隨俗在法拉盛的大都會和洋基的布朗客斯球場看了好幾場棒球賽, 甚至還遠征波士頓芬威. 對比冰上曲棍或美式足球的小場面, 棒球才是美國人的最愛, 洋基的新球場就有五萬觀眾的胃納量. 我看的球賽裡出現過一次洋基對塔帕灣光芒的逆轉勝, 自是精采. 而其他有幾場比賽懸殊太大, 每到第七局有觀眾開始離席, 不過, 大部分的數萬觀眾終究還是選擇留下來繼續觀戰, 等. 等什麼呢? 等投手把手上的球丟出去, 等下一支安打或全壘打, 等喜歡的球員上場打擊, 等待逆轉的契機. 棒球的步調是很慢的, 懂得欣賞的人, 愛上的就是這種等, 這類型的等待享受著不確定性, 充滿投打對決間不容髮的內在張力, 而高潮常出現在兩出局後. 而今天我的等待是快樂的. 我坐在窗前, 等待紐約入冬的第一場大雪. 原本已和表哥全家約好去 Upstate的 Woodbury Outlet購物買便宜的名牌, 最後因暴風雪而取消, 空下一整個週六給我. 前一晚在外接到表哥的電話, 說暴風雪要來不能照計畫開車北上, 要我待在家注意保暖. 第二天早晨我醒來打開電視看氣象, 只見東北方新英格蘭的上空已經白茫茫一片, 在麻州和康乃狄克, 衛星拍的天氣圖上仿似鬆散的棉絮, 那便是將要來臨的暴風雪. 我趕緊拉開窗簾, 天空卻陰沉平靜, 既不冷, 也沒有對流要降雪的氣息, 一切只醞釀在表哥的警告和氣象報告裡. 氣象播報擔心雪災, 記者卻講得有一點興奮. 我下樓買咖啡, 和櫃檯小姐閒聊. "氣象不是說要降大雪嗎?"我問. "是啊, 但沒那麼快, 現在風暴只到長島, 紐約市區要下午晚一點才有..." 原來, 她也和我一樣, 在等, 全紐約的人都是. 現在的氣象報告還真準, 連雪也可以"等", 說紐約市下午三四點開始下, 也絕不會早. 我拿咖啡走回家時, 再仰首看看天. 俏皮的天沉默裝酷, 不露半點口風. 我在房間裡扭開暖氣就著窗戶, 邊喝咖啡邊享受這個"等"的幸福. 曾聽聞過但從未親見, 那等在季節裡的紐約容顏, 一切的美都將要發生. Aquinas 2009. 12. 19 於 Wall St Court, NY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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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地生活|北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