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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8/21 01:19:33瀏覽384|回應2|推薦0 | |
這張照片是在莞城的人民公園廣場拍的. 一高一矮的維吾爾小販兩人在烤孜然羊肉串, 一串一塊半. 我每次去莞城區總喜歡買個幾串在路上就邊走邊大口吃起來. 幻想這或許也是一種大漠風情, 用幾串羊肉換得五分鐘的自我放逐... 有一次我下班獨自一人去厚街吃飯, 飽餐之餘順道在康樂南路上逛逛, 買了我正好缺的側肩包, 咖啡色帆布的, 頗為喜歡. 一路迎面而來各色各樣的人, 絕大部分是從工廠下班, 十幾二十歲的年輕民工和很難定義的"大陸白領". 在厚街我時常不自覺就摸摸自己的手機和皮夾. 類似的故事我已經聽得太多... 轉眼間在巷口我看見一個三輪車小攤子, 攤上有一個牌子, 寫著"民族風味 新疆花生糕"幾個大字, 旁邊一個戴著白色無簷小圓帽的穆斯林老頭正四處張望. 這一派異族風味的景象十分引起我的興趣, 便趨前看看. 三輪車上是一大塊結實厚重, 像是核桃花生酥那樣的甜食. 說厚重, 恐怕有超過一個手掌以上的厚度, 將近二十公分. 上面好像清真寺裡馬賽克拼貼一般, 在表面上富麗地點綴各色的蜜餞, 糖果, 葡萄乾, 排成很複雜的幾何圖案. 我記得在台灣"大陸尋奇"一類的節目裡看過, 就問那個老頭: "這是啥呀?" "我們維吾爾族的民族風味," 他的頭髮雖然也是黑色, 但是與漢人不太一樣. 髮絲既粗且油, 還微微地捲. 蓄著短短的落腮鬍. "這是我們齋月吃的, 很好吃的, 在家裡做的. 要不要一塊?" "怎麼賣?" 我原是一個喜歡獵奇的人, 本來只能看旅遊節目過乾癮, 如今有機會親身嘗試, 又怎能錯過? "一兩四塊錢.." 他的國語有很重的腔調, 而臉型又近似伊朗和中東那邊的人種. 他是中國新疆的公民, 但不是我們能夠定義的那種"中國人". 聽他講話就像聽老外講中文. "好. 給我一塊." 那老頭便拿起刀來, 很俐落地依照我手指的地方, 切下寬度大約只三公分的一小塊. 用薄薄的塑膠袋裝著, 然後放在秤上... "100塊錢 !" 他說. 這一小塊花生糕無論如何都不至於人民幣一百塊錢. 我以為聽錯了, 但心中已隱約知道大事不妙, 因為這裡是厚街. "太貴了. 一百塊?" 戴那頂小圓帽的臉老神在在: "告訴你一兩四塊錢. 你這一塊是兩斤半, 一百塊." 大陸的一斤是十兩, 兩斤半就是二十五兩, 等於一公斤又兩百五十公克左右. 老頭沒錯, 是人民幣一百元! 可是那只是一小塊花生糕... 是我自己沒想到紮紮實實的新疆花生糕的密度這麼大, 這麼重. 心裡更慌了. 我很清楚這個騙局是設好的, 那老頭的國語不好, 我的確聽他不清不楚的說: "一兩四塊錢." 但是這麼重的食品, 單位自然就該是一斤, 誰想的到一兩有多少呢? 雖說厚街街頭本來就有許多騙局, 這可是我第一次在大陸遇到這種事, 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太貴了, 我不要了."我心想還沒吃, 不要總可以吧. "我已經切了你不能不要, 你不要我怎麼賣." 他的國語雖然還帶著異族講話的滑稽, 但語氣已經漸漸強硬. "只要我沒吃, 等一下你還是可以切給別人." 既然是騙局, 理論就是沒用的.這時從巷子裡冒出兩個新疆的漢子, 顯然是和他一夥, "兄弟, 這是我們新疆維族同胞的傳統點心, 很好吃的." 街上雖然來來往往有許多人, 不過轉頭看看, 附近有其他的幾個新疆小販, 還有我眼前這兩個漢子. 我知道此時貿然掉頭就走絕非上策. 只要一嚷嚷, 其他的新疆人就會圍上來. 我雖然不至於為了一百塊與這些維吾爾人在街上拉扯, 可是莫名其妙交出一百元絕非所欲之事. 不知如何處理之際, 我就杵著站在那裡不說話了. 我動也不動, 既不走, 也沒有付錢買的意思. 於是那兩個新疆壯漢就一左一右在我身旁站著, 隱隱然已經有包圍之勢. 一個繼續叨叨講:"兄弟, 我們從新疆來東莞, 這些材料也都是新疆來的, 最新鮮的. 你買回家吃吃.... " 我不說話了. 看著剛才那個老頭已經又繼續做他的生意, 顯然他已經有默契把跳入陷阱的肥羊交給這兩人負責. 三輪車上的花生糕依然誘人, 我的確想嚐嚐, 倒不是因為食材本身的花生, 核桃, 糖果, 蜜餞有什麼稀罕, 這些普通的味道用想像的即可. 我想吃, 是由於三輪車上龍飛鳳舞的"民族風味"的紅體大字. 剛才沒想到這是一場騙局. 我本對新疆人有一些天真的預想: 他們是回鵠騎射英雄的後裔, 自古以來都應該豪邁爽朗. 他們也是穆斯林, 應該都有阿拉追隨者的信實, 以阿拉的旨意生活, 想必童叟無欺吧... 這種對邊疆民族或弱小民族香格里拉式的美好想像, 正如同我在台灣山上看見原住民, 便幻想他們是嗜飲小米酒, 頭戴有豹牙的帽子, 圍著圈圈跳豐年祭的樂天派. 圈子中間偶然出現幾個出眾的"魯凱公主"云云... "兄弟, 我們維族同胞的生活很苦, 來東莞討生活, 你就當今天行行好, 那塊糕打你對折, 五十塊...."壯漢見我不吭聲, 語氣改為哀求, 但絲毫沒有放我走的跡象. 生存本來就是辛苦的. 維吾爾人如此, 台灣原住民亦然. 為什麼漢人總是喜歡把弱小的異民族想像成營火晚會的忘憂者呢? 作為台灣的漢人, 我從小在自己的土地上就是天生強勢的族群, 一直到定居大陸淪為"台胞"之後, 才悟出身為"少數族群"的感覺. 有一回在台北朋友問我: "你們台商在大陸已經是經濟的強勢族群了. 還會覺得自己邊緣?" 一時我不知如何回答. 直到今天站在這個拗口地自稱"維族同胞"的"兄弟"旁, 恍然發現原來所謂 "X胞"在中文的語法裡永遠就只能是"他稱", 而不能是"自稱". 這道理就像你自己有名有姓, 不會總是出門見到每個人就自稱 "我是某某人的弟弟" 一樣. 被稱為 "X胞"的族群都是無法定義自我的. 2006年我在山東泰山腳下的三流酒店(想必台灣客很少), 櫃檯小姐看看被泰山大雨淋成落湯雞的我說: "給你房間升等, 因為你是台灣同胞." 感謝之餘, 我感到一股不自在卻說不出所以然. 少數民族的邊緣境遇並不全然是地理上的, 而且還是權力與資源分配的問題. 我終於能體會兩年前那晚那個泰山小姐給我的升等房, 和我們"給"原住民"平等的待遇", 或是邊防部隊給西藏同胞掃雪, 雖然權力關係不盡相同, 但是在邏輯上是多麼的類似. 我站得已經太久了, 身旁負責向我要錢的新疆漢子漸感不耐. 恍然間我竟然起了"同是天涯一X胞" 的"X胞愛", 或說是"同胞愛" (同生為X胞的愛)與憐憫之心, 但立時警覺地收起. 騙局還是騙局. 彷彿有紅藍相間的閃光, 此時我一直在等待的城管巡邏車終於經過. 不管三七二十一, 我這個上當的倉皇漢人拔了腿就發瘋似的以"單于夜遁逃"之勢向街邊馬路的城管狂奔. 那兩個回鵠騎兵並沒有跟上. Aquinas 2009. 2.8 於東莞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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