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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燒的一九六八
2009/08/21 01:24:34瀏覽356|回應0|推薦0

"起來  飢寒交迫的奴隸/  起來  全世界受苦的人/  滿腔的熱血已經沸騰/  要為真理而鬥爭/  舊世界打個落花流水/  奴隸們  起來起來/  不要說我們一無所有/  我們要做天下的主人/  這是最後的鬥爭/  團結起來到明天/  英特納雄耐爾/  就一定要實現 ...  "
 
"是誰創造了人類世界/  是我們勞動群眾/  一切歸勞動者所有/  哪能容得寄生蟲/  我們要奪回勞動果實/  讓思想衝破牢籠/  快把那爐火燒得通紅/  趁熱打鐵才能成功... "
 
"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  也不靠神仙皇帝/  要創造人類的幸福/  全靠我們自己 ... "           
 
 
國際歌. 巴黎公社. 共產黨宣言. 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  1997年五月大學時代的某個深夜, 和一個讀中文的學妹繞過中正紀念堂的守夜現場, 那十幾個或圍小圈, 或睡得七零八落的學運社團... 繞過拒馬走下凱道, 五月初夏的晚風最引人悸動. 談論運動中遇到的人, 也講起理想, 談唯物與神, 談起存在與意識的因果 ...
 
懷念那一段""的歲月.
 
這裡把左字加以引號, 因為我實在不好意思說自己是"左派青年". 我也從來不是. 首先, 存在決定意識. 我沒有成為左派的經濟基礎. 大學時代我是班上第一個開車的人. 我出身中產階級, 父親白手起家漸入佳境, 從來不曾讓我為零用錢煩惱過. 其他的同學煩惱暑假去哪裡打工, 我在想著去哪兒遊學. 家境的差異的確讓我在學運社團裡出過窘. 有次在台北車站的場子發工運傳單, 一時之間竟搞不清楚自己所為何來? 再則, 我其實也沒有做為"左派青年"的實踐力. 我就算穿上草鞋, 也脫不下以知識份子自居的外衣, 儘管那只是一件國王的新衣.
 
我大學時的"左", 只是一種意氣之爭和自以為是的浪漫罷了. 雖然那時信仰起來仍是相當認真的. 大二時看電影認識一個心理系的學長, 劈頭問我: "你平常做什麼運動?" 他問的運動是sport, 但我竟然不加思索的以為是movement. 對答以: "現在做社區組織 ..." 那位學長是一個同志(在此這兩字並非左派的脈絡), 我在多年後才想起這個很健康的問題對他的意義, 不過我那時一派認真的回答也真讓人絕倒, 並且成為我們那個小圈子的笑料. 我進進出出投入過兩三個"運動", 發現自己在一路的自我質疑與迷惘中最後所獲得的, 竟然高出我的付出許多. 馬克思給了我另一雙眼睛來看這個世界, 曾以為凡事皆合理的世界. 原來, 做工應該叫"勞動"; 原來人的分類除了族群省籍, 更切身的是階級; 原來宗教與藝術, 芭蕾舞到紅樓夢, 都是建築在特定的階級觀點之上, 並且反過來鞏固這個階級秩序的. 原來, 在剝削制度下, 清潔工把五星級酒店廁所的馬桶擦得越亮, 他自己做主人使用的機率就越小; 什麼是異化? 人又怎樣成為自己產品的奴隸?
 
那時我們讀書會的一些資料, 譬如說"共產黨宣言", 就是簡體字的. 這是我和簡體字的第一纇接觸, 一個迥然不同的論述體系. 和一九七零年代的劉大任, 李雙澤等等保釣世代一樣. 在糊裡糊塗的摸索中, 有些人對中共老左的實踐經驗, 至少是早期的實踐, 也起了仰慕之心. 當時我們的對話很可能是這樣的:
 
"那些台語文社的人, 你認為在運動裡該不該爭取?" 
 
"嗯. 他們是有些意識形態, 但是現階段是可以合作的. 積極點. 去給他們做些工作 ..."
 
真的不誇張, 雖然現在聽起來像扮家家酒. 那是1997年五月的事, 那個學期的我, 看到的台北街景都是紅色的. 大三之後, 我漸漸把這一類的狂燒語境給塵封淡忘, 直到去年在東莞遇見我那可愛的房屋仲介, 以她特有的廣東腔國語跟我說: "我再去對那個日本人的太太做些工作, 看他們七千塊租不租 ..."
 
原來你在這裡, 中國. 顯然她沒有意識到自己隨便一句從這個號稱"社會主義"的社會裡套出來的, 帶有明顯統戰思維的用語, 剛剛好翻動我一小疊似笑非笑的記憶. 這是現代中國的一個亟欲洗去但已經融成一體的面目. 意識形態是戲台上一張老旦畫得花花綠綠厚重濃妝的臉, 激情演出後卻發現這層妝已經和自己的真實面目血肉交織, 洗也洗不去.
 
這張照片是在東莞茶山鎮的南社古村拍的. 門上的毛像和忠字都已經斑駁. 想當年的進進出出, 紅衛兵, 革委會, 宣傳隊 ...;開開掩掩, 揪, 砸, 拉, 爬 ...
 
我在大陸的老社區老房子裡逗遊, 從南到北, 常發現這類六零年代留下來的文革遺跡, 或門板, 或老牆, 或石碑. 有些是自然的凋零, 有些則讓人尷尬地以白漆抹去. 這是自紅紅火火的燃燒歲月遺留至今的燒灼記憶. 好像從來沒有政府或民間的機構說要保存他們以史為鑑. 這些遺物拆一件就少一件, 但是數目實在太多, 好像永遠也拆不完.  
 
文革的傷疤對大部分經歷過的人來說仍然燒痛; 對另一群人來說, 則是尷尬. 自從鄧小平以"十年浩劫"對文革一綸定音以後, 當代中國對文革這樣影響廣泛的歷史就再也不見認真的討論. 唯一的例外是季羨林的"牛棚雜憶". 他曾經希望拋磚引玉, 但至今也只有他這一本. 民間曾有人自辦"文革博物館", 卻遭到官方有形無形的阻撓而不得不地下化. 風景區的小攤則有大量複製的紅寶書和文革畫報, 買的人都是老外.
 
集體遺忘似乎是這個社會對那狂飆年代的集體選擇. 中國的左翼實踐終究已經不堪地挫敗, 只是還死鴨子嘴硬, 一時不好承認而已. 身在這個將全球化的效應詮釋到了極致, 以至於2009年初開始呈現後工業充血高潮後之荒蕪的東莞小城裡, 除了剩下的那幾扇破門, 那幾牆殘壁, 你還不時會看到出自左傾狂飆的典故以一種荒謬的意境襲來. 如工廠裡的重要幹部可能叫"楊小軍", "羅超英", "張紅改"等等; 標語像"奮戰七十天  徹底搞好XXX", 和"堅決粉碎打擊XX行為", 以及"打一場禁毒的人民戰爭"... 等等. 對了, 還有"人民", 做一個誠懇的左派, 開口閉口應該都是人民: "人民消防為人民  救火不收半分文", "人民教育人民辦  辦好教育為人民", 以及最普通的"東莞人民歡迎您". 大陸的每一個城市的人民都會歡迎您. 這裡的人民和"人"是不同的. "人民"顯然是一個社會學或社會主義的概念, 而不是生物學. 四十年前有許多生物人不配做"人民", 當然這些人就不配, 也不方便歡迎你. 
 
人民醫院, 人民郵政, 人民公安,人民法院, 人民公園, 人民檢察院, 人民解放軍, 人民共和國人民政府 ... 我剛剛到英國學鞋子的時候, 見到所有的機構都冠以"皇家"(Royal), 以為高貴, 覺得很新鮮, 不愧有大英帝國之風, 後來馬上知道上當. 它們都不是真的皇家, 裡頭都是你我一般人. 我絕對不會在皇家郵局排隊時遇到威廉王子或女皇. 畢業後一到中國, 發現英國的"皇家"在中國全都可以自然而然的代換成"人民", 彷彿不需要任何革命. 街上的機構招牌裡"人民"兩字實在太多, 到處充斥, 數數竟有十三億, 於是便稀鬆平常起來. 原來, 最容易貶值的東西不是貨幣, 而是美麗的文字.
 
偷偷告訴你這種對人民的遺忘其實我自己也有一份. 我初初來東莞的時候, 到鞋廠的車間裡, 總是被工人勞動的體態和雙手吸引. 我曾經自然而然的看得見工人. 四年後我好似老了, 好像漸漸看不到了. 現在多半只看訂單, 看確認樣品, 看客戶臉色, 盯成本分析表. 
 
 
Aquinas                                                                           2009. 2.10    於東莞東城
( 在地生活大陸港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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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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