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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9/23 06:56:58瀏覽361|回應0|推薦20 | |
劉場長打秋風確實給馬號的人加了一把力,看看已經到了1960年4月,他們安然熬過了漫漫的冬夜和春寒,居然挺了過來,從精神到身體還都保存著一點活力。可是這時候他們賴以維持生命的所有“庫存”,都已經還原成二十幾條空麻袋和四個小口大肚的空罈子,聞一聞還有帶著些香、又帶著些臭的牛肉味兒。他們只剩下每天乾乾的7兩原糧,雖然出車和埋死人都加一個饅頭,總還是不夠吃。關武強好一點,雖然有茹玉花的暗中照顧,但仍然餓得不行。飢餓像猛獸一樣向他們逼來,死亡如同滾滾的洪水向他們迫近,難道馬號也將走到最後的日子?
河西的春天偏又步履闌珊,冬天就如明水灘荒涼的大地一樣看不見盡頭。唐詩云“燕支山下少春暉,黃沙磧裡無流水”,正反映了右派苦盼春天的焦慮心情。夜晚盼著太陽升起, 白天目送夕陽落山,不知過了多少個日日夜夜,時間好像凝固了,地球好像拋錨了,冬日漆黑的漫漫長夜,似乎永遠也不肯挪步似的。盼著盼著,陽光明媚的四月終於慢慢悠悠來到,明水灘人又生活在春風裡。經過一個漫長冬天的磨難,許多右派倒下了,一些禁受住嚴酷洗禮的明水人仍然站在明水灘上。在這春意盎然的時節,大地也在迅速改變著自己的顏色,從皚皚白雪蓋地,到冰雪消盡,露出灰禿禿的本色,又到吐出一點綠芽,到現在已是萬物競發,右派們已經從野地裡弄回了一點野菜、蘑菇之類充飢。 關武強趕緊抓住這個大好時光,召集馬號全體成員開會,研究“目前形勢和我們的任務”。關武強首先激勵大家保持堅強的鬥志,克服困難,戰而勝之;他說:“志願軍在朝鮮作戰的時候,1951年春季打響了第五次戰役,美軍稱為中國人的第五階段攻勢、我所在的第63軍,從‘三八線’向‘三七線’挺進,進軍太快,戰線太長,扛的炒米、炒麵全部吃光。美軍司令馬修-李奇微把我們肩背小米打仗譏為‘肩膀後勤’;現在‘肩膀後勤’告罄,整整48天,且退且戰,場光地淨,我們要吃什麼,什麼吃頭也沒有,只有向大地索取;就這樣,我們硬是把美軍阻遏在鐵源。……” “那大地給你們吃什麼呀?”茹玉花替古人擔憂也替自己憂心地插問。 “那時候也正是4、5月間,蘋果花開過了,梨花正開,滿園皆白,但梨花不大頂餓,後來槐花開了,這可救命了,接著又吃榆錢兒,剝榆樹皮,還有蘑菇、野菜,到山上拾去年的松塔,掃去年落的榛子。總之就像松鼠和老鼠一樣,什麼都吃。” “是呀!過了48天你們就有了給養,有了罐頭,有了壓縮餅乾……” “你的意思是48天以後軍隊有了給養,但是我們現在48天、88天以後也不會來給養,更不會來罐頭和壓縮餅乾,是不是?” “是呀!” “沒錯,但我們總要堅持才能勝利!” “苦難沒有盡頭,我們不會勝利。” “能堅持一天,就是一天的勝利!” “今天餓死和堅持一天到明天餓死,又有什麼區別?” “今天你餓死了,你就是膽小鬼!我堅持到明天,與你相比,就是英雄!” 一時間無人發言,大家默不做聲。幾分鐘的冷場之後,又有人問: “你們捋槐花、捋榆錢、剝樹皮,還吃松子和榛子,口福不淺哩!可是我們現在有什麼?” “好,這是個好問題!是個建設性的問題,只要我們把這幾步難關渡過去,到了今年麥收,把定量恢復到每月24斤,甚至只恢復到20斤,再有每月半斤或4兩油,我們就有救了,命就能保住了!” “誰會給我們提高定量?又誰會關心我們?” “國家不會忘了我們,黨也不會不知道我們的處境。” “該怎麼辦你就說吧!讓我們幹啥我們就幹啥!” 茹玉花著急的說道。 “小茹你別著急!我已經和穆教授研究過了,現在就請穆教授給我們談談他的思路,看我們能不能渡荒自救。”大家把眼光轉向穆教授。 “此刻大家務必要沉住氣!關隊長領著我們已經熬過了冬天,現在太陽溫暖著大地,萬物都在生長,我們也要像生機勃勃的萬物一樣生存下去。現在就給大家介紹一下荒原上可以食用的植物和草湖裡能吃的動物。”停頓了一下,穆青山教授繼續講道: “在鐵路南北廣大的明水灘上,到處生長著沙蔥、羊胡子,今春雨水不錯,我到灘上看了看,都已經長起來了。沙蔥、羊胡子是很好吃的東西呀!張掖的‘冰茬居呂’ (‘居呂’即山羊),在乾隆朝是貢品,就是因為春天山羊吃沙蔥、羊胡子,去了肉的膻味,增加了鮮味。另外灘上還生長著地捲皮和髮菜,地捲皮就是地衣,一種菌類植物,含有大量蛋白質和維生素。髮菜是一種藻類,營養也和地衣相仿,黑綠色,晾乾後是黑色, 呈毛髮狀,就像髮絲一樣,所以稱頭髮菜,也簡稱髮菜。髮菜還是出口物資,價格很高;凡是能賺外國人錢的東西,都叫外貿物資,或出口物資,甚至連公雞脖子上的三把手,都是外貿物資。髮菜之所以出口,是因為‘髮菜’與‘發財’諧音,南洋華僑過春節或請客,第一道菜必須是髮菜。髮菜上桌後,主人拿起筷子說:‘發財!發財!’客人們也拿起筷子應道:‘發財,發財,大家發財!’這才開席。所以,髮菜成了寶貴的外貿物資。我們拾來髮菜,可別吃掉,拿到供銷社去賣。賣錢是小事,交售一斤髮菜獎勵10斤糧票,獎售2斤清油,這可是件美事呀!” 聽眾發出一片笑聲,只見穆青山又隨身取出一個兩尺多長,有三個齒的鐵絲小耙子,蹲在地面上耙了兩下,站起來說: “我這是做什麼?——我這是在收集髮菜。髮菜的藻絲像頭髮一樣又細又長,貼在地皮上,纏在石縫裡,怎麼拾?用指頭拾不起來,必須用工具,就是這個小耙子;有了這個耙子,瞎子都可以拾髮菜,連看都不用看,你只管刮地皮就得了。地上長的,石縫裡繞的,只要有髮菜,都會被你耙到齒上,然後摘下來收好就行了。” “以後我們人手一耙,閒了就出去刮地皮!” 關武強插話說完又是一陣笑聲。穆教授接著說: “過了鐵路南里,再走就到了榆木山麓地帶了。沿山腳下生長著黃葑,有十幾公分長,像胡蘿蔔,根和葉都能吃,鮮吃、曬乾吃,都行。翻過前山進去,山溝裡長著野韭菜和獨獨蒜,好年景時也有人採,這都是難得的山珍!”穆教授說到這裡,一個當地來的“山裡人”插話說: “這大山我熟悉,每一條小路我都清楚,咱們趕著牛車進山,挖野菜,揀蘑菇,再在動物出沒的地方下夾子,運氣好了能夾上個大傢伙,都是上帝對我們的恩賜。” 農業隊有個右派叫黃汝文,和關武強是同事,也是專署水利局送來的,是個虔誠的基督徒,越是沒得吃,他禱告的時間就越長,最後總是用一聲“阿門”結尾。茹玉花聽過他禱告,所以當聽到“山裡人”說“都是上帝的恩賜”時,茹玉花就調皮地大聲說了一句“阿門——!”又把大家惹笑了。 穆教授等大家笑夠了,才接著說:“田野裡還有苣苣菜,分甜苣苣和苦苣苣。甜苣苣挖回來就能吃,苦苣苣用水泡好,拔出苦味也能吃。還有野苜蓿、灰灰菜、黃花菜,還有洋馬屎菜,別嫌名字難聽,是學名野馬齒莧的轉音,都是好東西。更重要的是蕨麻,多年生草本,根肥厚,肉質呈紡錘狀,含大量澱粉,宜煮食。” 說到這裡,穆教授停了一會兒,又說: “咱們要想吃魚,也有條件啊!明水灘北邊有個小海子,是個很大的淺水湖泊,我到那裡看過,一眼望去,簡直是無邊無際。小海子往下,還有幾個湖泊,老鄉稱為這海子、那海子,面積都不小。我做了個小網,在水裡撈了幾下,便撈上魚來,都是一兩寸長的小鯽魚。我們可以試驗織網或用篩子去撈魚。我們就有魚湯喝了,魚雖小,味道鮮美,營養豐富。——今天我把肚子裡的玩藝兒全抖落完了,希望咱們能找著幾招兒自救的法子。”穆教授作完了“渡荒自救”報告,關武強問道: “誰還有要說話、要發言的?史教授,你也給大家貢獻些點子!” “聽老穆這麼一講,我都聽傻了!要擺龍門陣你找我,要說真才實學還得看老穆!咱們鼓掌!” 史教授帶頭鼓起掌來,眾人跟著是一陣熱烈的鼓掌。穆教授紅著臉謙遜地搖著頭。史學易說: “老穆!我不能白給你鼓掌啊!你就把那把髮菜耙子獎給我吧。我這個人只能賣嘴皮子,動筆杆子,要說動手能力我簡直是等於零。” “史教授,關於髮菜耙子,你就別操心了。咱們統一制作,人手一隻。別人還有要說話的沒有?” 關武強說。 “沒有啦!”人們由七嘴八舌變成了異口同聲。關武強說: “剛才穆教授講得很好,給我們增加了活命生存的信心。面對這麼大的荒原、野山和海子,我們要向它們索取,只要大家振奮起來,行動起來,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今後,我們一半人堅持工作,一半人搞吃的。具體安排是八個人出車,包括運死人、埋死人;兩個人餵牲口,三位女將做飯,也幫著餵牲口。十個人挖野菜、拾灘,其他人閒了也都出去拾灘、打野食。我們一定要把這春荒、夏荒渡過去!” 於是馬號人過起了原始的採集生活,依靠荒原給予的奉獻,頑強地生存下去。其他各中隊凡是能動的,也都走出洞穴,滿灘遍野都是覓食的右派,倒成為明水灘上從來沒有過的風景。 當春來地暖之後,和明水灘人同時出洞的有一種小動物,長有一二十公分,樣子像蛇,但是多了四只腳,在灘上跑得極快,所以稱為“馬蛇子”。這馬蛇子又稱“四腳蛇”,學名是蜥蜴,是北方一種常見的小爬蟲,在明水灘數量很多。 它雖然像蛇,也被稱為蛇,但是多了四只腳,成了蛇中的“馬”,所以也就多了溫順,少了蛇的凶惡和巨毒。馬蛇子從不攻擊人,抓在手中也不咬人,只是見了人就跑,跑得飛快。張掖來的兩個右派,因為治病吃過馬蛇子,知道它的肉無毒,便抓來十幾隻剝洗乾淨,把搪瓷盆架起來,下面燒火,煮熟吃了。馬蛇子肉香味美,吃罷立刻來了精神。 他倆又去抓了幾十隻,煮熟大嚼起來。 “馬蛇子能吃”!這消息無異於哥倫布發現新大陸,飢腸轆轆的明水人大為振奮,千軍萬馬般聲勢浩大的抓蜥蜴高潮,迅速在明水灘掀起。右派們大飽口福,這是荒原的第一奉獻啊!馬蛇子跑得很快,並不好抓,明水灘人五個一群,十個一伙,手持棍棒掃帚,前截後追,八面合圍,殺聲四起,喊聲震天,那場面真是大打人民戰爭。馬蛇子不知明水人緣何與它們為敵,誓不兩立,必欲斬盡殺絕而後快。但馬蛇子也是來者不善,兵法云“善守者藏於九地之下”,馬蛇子就是這樣的“善守者”;於是它們躲在洞裡,再不出來,非出來覓食不可時,必先露頭看看,一見洞外有右派,便立即縮回。這時右派也轉變戰術,挖地三尺,也要把蜥蜴掘出,撲而食之,偌大一個明水灘,右派硬是一個不落地把馬蛇子消滅殆盡,絕種了,一場漂亮徹底的殲滅戰,戰果勝過1958年北京圍殲麻雀。 總結歷史經驗,58年北京消滅麻雀之役,戰果之所以不佳,是因為那時北京人不以麻雀充飢。如果配合消滅麻雀,把北京人的糧食定量適當削減到每月14斤,北京的麻雀肯定一勞永逸地被“種族滅絕”。 圍殲蜥蜴的戰役勝利結束,引發了右派吃小動物的貪欲,便開始吃老鼠。 明水灘上有三種老鼠——地老鼠、黃老鼠、倉老鼠。還是在挖地三尺追殲蜥蜴的戰鬥中,一個幸運的右派無意中挖到了倉鼠窩,抓到了幾只大老鼠,一窩老鼠仔,還有三、五斤草籽、谷粒,真是特大收獲!這也是荒原的第二奉獻。從此右派又開始圍獵老鼠,撲食老鼠;捕老鼠是以捕倉鼠和黃鼠為主,因為這兩種老鼠相對容易獵捕;但是對於逃生本領極高的地老鼠,右派也不會輕易放棄。 地老鼠是當代土行孫,在地下打洞神速異常。你挖一尺,它進三尺,你挖三尺,它進一丈,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是也。兩人合作,一人挖,一人堵,往往也有斬獲;老鼠的戰術也不斷翻新,它們把洞口做了掩飾,白天絕不出洞,也和右派周旋於九地之下。找不到老鼠洞口,失去了進攻目標,明水灘右派束手無策,右派們雖然處於非人的地位,但他們仍屬萬物之靈的人類,他們要發揮智慧的優勢和老鼠們鬥下去,他們知道老鼠夜晚出來覓食的規律,便在夜裡出來偵察老鼠的行蹤,看它們從哪裡出來,從哪裡進去,找到洞口,做上標記,待到天明,水灌鍬挖,大舉殲滅。在人鼠鬥智鬥勇的大戰中,右派又占了上風。 在一個月夜,夜幕剛剛降臨,那邊玉兔又早早升起,把個明水灘照耀得如同白晝。右派們照舊來到灘上盯梢老鼠,但眼前的景像使他們大驚失色。只見白茫茫的月亮地下,一群群的無數個黑點在快速地向前奔竄,閃動著黃色的、或綠色的像磷光一樣的小眼睛。原來,這是老鼠大搬家。它們發現右派太厲害了,如在明水灘固守,只有死路一條,於是啟動互聯網,拿出它們最後的策略,扶老攜幼集體逃亡。兵法曰:“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俗語云:惹不起還躲不起嗎?從此以後,明水灘上老鼠絕跡,也讓人見識了老鼠的智慧,萬物之靈的人類是不可等閒視之的。 明水右派,吃光了蜥蜴,趕跑了老鼠,雖勝猶敗,把自己引上了絕路。 明水灘上有些低矮的土丘,土丘上生有野草,在三、四月間便發出點點新綠,吸引來兩只黃羊(學名蒙古羚羊),不幸被右派發現,這是荒原的又一奉獻。右派們立即傳檄圍剿,三、四十個人,明火執仗,把兩只黃羊包圍在一座土丘上。尚志遠也來了,高大身材,手提一根齊眉棍,顯然是個書生客串梁山好漢,雖不像也有三分樣,他沒見過這場面,感覺很新奇,很刺激!當黃羊發現被包圍以後,憑借天生的靈活與機敏,左衝右闖,企圖衝出包圍圈。如果是遇到了普通獵人,黃羊的這種奔突騰跳也許就逃脫了。但今天倒楣的黃羊遇到的是右派,在餓得要死的右派眼裡,兩只黃羊就是自己生命的延續,怎麼會輕易地放走它們呢!黃羊用盡渾身解數,也無濟於事。包圍圈越縮越小,兩隻黃羊自知在劫難逃,便放棄了突圍的念頭,轉而似向右派乞饒。兩隻羊並排站著,四肢觳觫,鳴聲凄切,兩眼哀求,直勾勾地望著凶神惡煞般的右派,那目光讓人心碎,讓人卻步,弱小動物求生的欲望是多麼強烈呀!實際上,右派對這種目光並不陌生,他們也是用同一種目光望著想像中的安振大人、張仲良大人等高官以及假想中的能施舍給他們一塊餅、一口飯的善人的。但安振、張仲良的心是何其之硬、而世上的善人又何等的少呀! 尚志遠這個假裝的梁山好漢到底心軟了。 “算了吧!不要打了!”尚志遠替黃羊求情說: “也怪可憐的,放它們跑吧!”尚志遠替黃羊求情的話立即換來了群體的反對: “你可憐它,誰可憐我們!投降派快給我走開!” 是的,右派哀告的目光,沒有得來高官和善人的憐憫,黃羊哀憐的目光,又怎麼能感動右派不動殺機!包圍圈繼續縮小,已經形成最後收攏的態勢。右派們梅花錯點圍成兩圈,6個年青右派,手提棍棒進入內圈準備最後的攻擊。通靈性的黃羊,看這陣勢兩條前腿便撲噔跪倒,雙眼流淚;大概它們還記得,非常幼小的時候,它們就是以這樣的姿式乞食母奶的。如果右派現在的糧食定量還是每月二十斤,也許他們就給兩隻黃羊放生了,但現在他們每月只有14斤原糧,而且沒有任何蛋白質和脂肪的補充,跪在他們面前的黃羊無異就是蛋白質,就是脂肪,連它們的骨頭砸碎了都是鈣質,他們怎能不抻手攫取! 六個殺手,該出手時就出手,一頓棍棒下去,可憐兩個生靈雙雙死於非命! 這時候,圍捕黃羊的人也自然地按功勞和貢獻,有等級差別地佔有著勝利果實,功勞最大者,也就是直斥“投降派走開”的那位堅定的革命派,用牙齒撕開(場方控制,右派很少有刀、剪之類利器)黃羊的腹部,因為他是牧區獸醫出身,所以很了解偶蹄類牲畜的解剖學,用手拉出肚腸,非常熟練地摘下黃羊的心、肝和肺,攫而啖之。六個痛下殺手的右派,也前來分享,狼吞虎咽,鮮血從嘴角直流,染紅了棉衣。原始時代之茹毛飲血,今日見矣! 自此,右派是明水灘最強悍的生命存在,是食物鏈的最上一環,是生物金字塔的塔尖兒,其他一切生靈不敢進明水,來一隻吃單個,來兩隻吃一雙,連野狼也只敢在灘外邊嗥叫,繞路而走。 在關武強輯的《夾邊溝右派詩抄》中就有一篇記右派剝吃野狗之作。那是因為那只野狗扒食了已故右派的屍體,活著的右派為了給難友報仇雪恨,“天兵怒氣衝霄漢”將那野狗活剝,盡其肉飲其血而後快。其詩亦題為《報仇》: 野狗豺狼逐墓穴,老右屍骨遭撕裂。 你吃我友我吃你,陷阱套索棍棒挈。 吊起後腿皮鞭抽,任你哭嚎把皮揭。 清燉紅燒肉味香,吃飽喝足炕上歇。 此外關武強自己也有一首題為《明水奇觀》的詩,記右派在明水灘上的“覓食”,非常真實和形像: 明水灘上有奇觀, “同學”(夾右互稱)都在地裡轉。 拿著鐵锨端著鏟,搜索目標四處看。 追蜥蜴,捉跳跳(跳鼠), 掃螞蟻,掏蛇蛋; 直搗老鼠窩,大打殲滅戰。 抓光、殺光、全吃光, “三光”之後把地鑽(指自己也死了)。 明水右派穩坐了食物鏈霸主的交椅,這其實是一件很糟的事。數萬年前,霸王龍、劍齒虎、洞熊、巨豹都曾居食物鏈的頂端,後來都絕滅了。就今天來看,東北虎、華南虎、雪豹、金錢豹,甚至鷹和貓頭鷹,都是一方食物鏈的霸主,但無一不是瀕危物種。右派榮登霸主地位,右派殆矣! 明水灘上不斷有人死著,右派大軍的數量不斷在減少,活著的人還是熬過春天,又熬到了夏天,盼望著麥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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