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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9/15 08:11:28瀏覽333|回應0|推薦37 | |
從夾邊溝到明水灘發展出一段情愛,讓我們趕緊抓住,勿使其再度流失了。
尚志遠和茹玉花在1958年元旦農場舉辦的舞會上由滕芸牽線,二人相識共舞,也談了知心話。----在舞場的一角愛苗的滋長是這樣開始的: “請問你叫什麼名字?”茹玉花先問道。 “剛才滕姐介紹過,忘了嗎?” 尚志遠莞爾一笑。 “我沒有這麼大的忘性,你叫尚志遠,是省報的大編輯。” “天真!調皮!是不是?”尚志遠指著茹玉花的鼻子。茹玉花像銀鈴一樣笑起來。尚志遠問: “能不能告訴我你的芳名?” “難道你也忘了嗎?” 茹玉花反問。 “許你這麼天真活潑,就不許我也學習一把嗎?”兩個人一起失聲而笑。 “尚志遠,你是哪個中隊的?”這倒是個實實在在的問題。滕芸並沒有介紹兩個人所在的編制。 “我在8中隊。” “我是直屬中隊的。”茹玉花自我介紹道。甚至對於“直屬中隊”還有得意之色。 “現在在幫廚幫灶,對嗎?”尚志遠說。 “你真壞!你要掃我的面子嗎?”茹玉花假做不滿地說:“我也能掄大鎬,下大田。” “哪裡!我哪敢哪?正好相反,我從你手裡接過的糠餅比麵包還香,白菜湯比肉湯還鮮。” “你會說話。更壞!”由於尚志遠的壞,茹玉花才更加傾心於他。俗語道:“男人不壞,女人不愛”。 當時夾邊溝農場已經集中了全省各地的右派,大家初次見面,彼此常懷戒心,全把自己的問題守口如瓶,內心的想法是:“我受了冤枉,而你們大家是罪有應得”,就如那句詩寫的一樣“整別人均對,整我獨錯”。但是在生活和勞動的接觸和考驗中,慢慢的便會互道衷腸。這衷腸就是互相的告知和坦言。這時候他們的觀點也有了變化,他們漸漸能夠接受“我是冤枉的,你也同樣受了冤枉!” 尚志遠和茹玉花是經可靠的滕姐介紹,在舞會相識,彼此一見鐘情,所以上述的“接觸”和“考驗”的過程就大大縮短,在一台舞會還沒有結束的時間內,便互達衷曲了。尚志遠問: “玉花,你是怎麼高戴皇帽的?” 茹玉花對這個問題並不避諱。她爽爽快快地把當時練功休息的時候由政治積極分子帶領政治學習;讀報、讀社論;讀到報上有一句是“右派分子自己跳了出來……”;她就怎樣稀裡糊塗地插了一句“我也是自己跳了出來!”;後來被有心且積極的姐妹們“扭送”運動辦公室,百口莫辯的送進右派。結果有一個團領導說:“好呀!自己跳出來的也算數!”;接著就是大會小會批判,鬥倒鬥臭;最後是板上釘釘,刺配夾邊。 聽了茹玉花大咧咧的講述,尚志遠甚是傷感。他說: “玉花!你就是一枝無刺的玫瑰。你只知展示美麗,並不想傷害任何一根手指。但是有那麼多的指頭竟這般摧殘你,這是對真善美的摧毀呀!難道就沒有一個人出來憐香惜玉嗎?” “還憐香惜玉哪?”茹玉花說:“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的有,連躲都躲不及;我來夾邊簡直就是飛來的。飛到夾邊溝才擺脫了攫住我的魔爪,我自由了。我愛夾邊溝!” 茹玉花的“自由論”和“愛夾邊溝說”真讓尚志遠大跌眼鏡。但出於禮貌,不便追問。正好這時樂池又起了音樂,是慢四步,抒情的圓舞曲。尚志遠微一欠身: “咱們再舞一圈吧,讓我們的相識更加圓滿。”兩人攜手步入舞池。 話說在夾邊溝時,農場採用“男女隔離”政策。女右派的宿舍都在一個獨院兒裡,門戶森嚴使她們成為不能給人解渴的“禁水”,引得男右派們大興可望而不可及之嘆。像尚志遠和茹玉花,雖然心有靈犀,但絕少有一點通的機會,因此二人仍然是“相見時難”。 後來轉址明水灘,情況就大變了,飢饉和死人搞得亂了陣營,一切都失去管理,從上到下主要精力都放在處理死亡問題上,對於尚志遠和茹玉花這號事,領導們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做了“鬆管娃”(陝西話,指啥事也不做、啥事也不管的人)。於是他們接觸頻繁,關係進展神速。 牛郎織女式的愛情大概在中國農村傳承了6000年,然而城市青年早已不營牛郎織女式的浪漫了。但這也得看他們的條件,在明水灘的環境下,尚志遠和茹玉花這兩個城裡人,遠離城市、遠離自由的戀愛者,差不多又恢復了牛郎織女戀愛的原版。 茹玉花三天兩頭就會到尚志遠窯洞去看他,每次都會給他洗一大盆衣服,甚至包括被裡和床單。 所以盡管明水灘的難友各個都是三分人樣七分鬼樣了,只有他一人還是乾乾淨淨,神氣十足。而從小四體不勤的書生尚志遠也變成了一個好牛郎,給茹玉花打柴草、 掏炕灰這些事全包了。他們只是深深感嘆自己,不能真的像牛、女那樣有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自由自在的生活。 故事要接到詩人牧野去世的日子上。那天晚間人們集中在馬號讀了牧野早年發表在《語絲》上的長詩《童年》,女人都哭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埋葬了他。除了馬號的人和病房護理員外,劉場長、尚志遠、廖世琪和場醫岑家發都參加了葬禮。人們都沒有發表禮儀性的講話,也確實無話好講;場醫岑家發則考慮著病歷上應該寫“腦梗阻”還是寫“心肌梗塞”的問題。 牧野死後留下兩件遺物。一件是那本20年代的載有牧野處女作《童年》的舊《語絲》雜志,現在在茹玉花手中;另一件遺物是兩個窩窩頭,是臨死那天的,現在在病房護理員滕芸手裡。滕芸太愛牧野的詩了,就向茹玉花索求那本《語絲》。茹玉花當然不肯給她,滕芸就對茹玉花說:“你有了尚志遠,已經是明水最幸福的女人了,為什麼還不放手這本《語絲》?” 她這句話沒有什麼邏輯,所以並不能說服茹玉花;但滕芸卻有自己充分的理由和強烈的願望提出要這本詩刊,在她的生活中,永遠是需要有一個精神和感情的支柱:少了這根支柱她就會感覺生活空虛,六神無主,遇事不知所措。 童年時候,她的支柱是父親,她非常認真地學習父親指點的韓文公那些深奧艱澀的長文。出嫁以後她的支柱轉移到了丈夫身上。到了夾邊溝她暗暗地把張書記做了精神支柱——而張書記本人恐怕一點也不知情。張書記被安振打倒、下台並受處分以後,她長時間陷於空虛之中。後來當她得知她護理的病人曾三盛就是大詩人牧野時,牧野已進入彌留期,她真是恨相識太晚,無比地羨慕牧野的纏足髮妻,她把牧野的遺稿如此珍視也就可以理解了。最後,茹玉花大概想到滕芸介紹她和尚志遠相識有功,這才忍痛割愛,把《語絲》給了滕芸;滕芸得到了這份重禮,心裡也感到過意不去,就硬是把兩個窩頭塞到茹玉花手裡。 這樣,到了晚上,茹玉花就帶著兩個窩窩頭去看尚志遠,尚志遠一個人住一孔窯,他的窯堅實而寬大,是雇老鄉挖的,整個面積有6平方米;裡邊是一鋪火炕,占了2.5平方米,外邊的活動空間有3.5平方米,放了些農具、板凳之類的雜物;窯頂是拱形的,最高處有2.5米,連尚志遠這大個子也能站直了腰。沒有火爐,但火炕24小時悶住,向整個窯洞釋放著熱量。被子、褥子、單子、枕巾、毛巾都清潔衛生,這是茹玉花的功勞。 茹玉花懷裡揣著兩個窩頭,掀開草簾子,又掀開一層棉門簾,才走進尚志遠的窯洞。尚志遠趕緊把熱熱的炕沿讓給茹玉花坐,自己坐地上的小凳。茹玉花把牆龕上的柴油燈剔亮些,說: “你幹嘛呢?屋裡黑燈瞎火的。” “我正躺在炕上想你呢!” “就你會講話!你看我給你帶來了什麼?”說著就從棉衣大襟裡掏出已經被捂熱了的窩窩頭。尚志遠叫起來: “嘿,兩個大窩頭!” 看到尚志遠高興的樣子,茹玉花說: “我還怕你嫌窩窩頭不好吃呢。” “哪能呢!這年頭誰要說窩頭不好吃,就該天打五雷轟!再說了,別說和你吃窩頭,就是和你馕糠也比蜜還甜呢!” 茹玉花笑得合不攏嘴,道: “我怎麼遇到你一個嘴皮子這麼甜的人呢!” “我不但嘴甜,心還實呢!”說著把個窩頭一掰兩半:“趁著熱,你也吃一塊。” “那是我的體溫!”茹玉花糾正道。 “噢!那就是趁著香快吃掉!”尚志遠也更正說。 “你怎麼這麼會說話呀!但願你的心是實的。”茹玉花又笑又氣直打尚志遠的肩膀。 “我的心絕對是實的,不像窩窩頭那樣,中間有洞。”說到這裡,尚志遠突然像想起了什麼,問道: “這兩個窩頭你是從哪裡搞來的?” “你看你看,光說你自己心實,一轉眼你就懷疑我是賊娃子(甘肅話,就是小偷),猜我偷了兩個窩窩頭?” 尚志遠趕緊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我有的吃,你別自己勒褲帶省給我,身體要緊!” 尚志遠說自己有的吃,並不是吹牛,他金錢充裕;他的窯洞,還有張和祥、南洋仔等人的窯洞,都是雇附近農民來挖的。只是張縣長的窯是金塔縣出錢顧人,而南洋仔、尚志遠等人的窯則是自掏腰包雇人,他們確實也有這個實力。在打窯洞的那些時日,附近信號、智號、義和等隊的鄉親偷偷往明水跑,幫右派挖窯,掙幾個錢養家吃飯。 尚志遠出身豪富(打右派時他沒有任何言行就內定了,全沾了出身的光),雖然買賣已經公私合營了,但還是有錢。他到夾邊、明水後,家裡不斷彙錢、寄吃的給他。她母親來信說,就是傾家蕩產也要支持他。後來他才知道母親說的傾家蕩產是什麼意思,原來給他郵來的那些高價食品都是家裡把公私合營時的定息股權轉讓給他人換了錢買的。 尚志遠不會過日子,有錢就花,有東西就吃,還有子路之志:輕裘車馬與朋友共。茹玉花也經常勸他,心想“你家裡也沒有聚寶盆,總有坐吃山空的一天。”她真的很擔心他們走不出明水灘。(尤其是在南洋仔餓死以後,她更是怕她和尚志遠會雙雙餓死在窯洞裡。所以她所在的服務隊給自己挖墓穴的時候,她就央關武強給尚志遠也挖了一個。 茹玉花就把這兩個窩頭的來歷告訴了尚志遠。——滕芸怎樣從她手裡求去了牧野的《語絲》,作為回報給了她這兩個牧野留下的窩頭。聽完了“兩個窩頭的故事”,尚志遠就說: “滕姐是個好人!待會兒我給你兩瓶煉乳,你送滕姐一瓶。” “可是,我不能光吃你的東西呀!” “咱倆誰跟誰呀!我不是也吃你帶來的窩頭嗎?這叫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誰和你是一家人!” 茹玉花嬌嗔道。 “一間窯洞一張炕,一家人的條件咱們都具備了。” 尚志遠嬉笑道。 “別胡說八道!” “說件正事,趁現在天好,我還得給你打一車柴回來。” “不用,柴還有呢!再說那炕又不是我一個人睡,我們姐妹去拾唄。志遠!你瘦多了。” “拉車柴就把我累死啦?再說我瘦,胳膊起碼比你大腿粗呢!” “說著說著就不正經了,你見啦?” 茹玉花又嗔怒了。 尚志遠捉住茹玉花一隻手說: “你以前說過,飛到夾邊溝躲過了魔爪,你愛夾邊溝。這是怎麼一回事?現在能說給我聽了吧。” “你想聽嗎?”茹玉花反問。 “想聽!” “真的?” “真的!” 茹玉花把手從尚志遠手中抽出來,指著自己的乳房對尚志遠說: “你來摸這裡。” “讓我摸……”尚志遠大驚失色。 “對!” “你沒病吧?……” “我沒病!我讓你摸。你不想嗎?” “這怎麼可以……” “不想就算!” “別!誰不想呢,讓我準備,準備……我可不客氣啦……” “你不客氣,我也不客氣!” 尚志遠手抖著,一顆心嘣嘣跳得厲害,一點一點接近,朝茹玉花胸前伸過手來。正在要接觸的那一刻,說時遲那時快,茹玉花迅速抓住尚志遠的手,在手背上咬了一口。 尚志遠“哇!”地一叫把手抽了回去,兩眼出神,大惑不解!這時候茹玉花說: “你不是要聽我躲過魔爪的故事嗎?我已經給你表演過了!我被揪鬥、被隔離,一個團領導便來‘憐香惜玉’了。他說我的材料還沒上報,一切都可以挽 回,關鍵在我做不做馴服工具。他說他有長遠打算,就是(學習陳世美)和老婆離婚;而今天是來做通我的工作,說對我心儀己久了。他抓住我的一隻手,另一隻手就向我胸前摸過來。我說‘不……不……’往後退,他伸出手一步一步往前逼……” “這個人面獸心的家伙!”尚志遠氣得大喊。“那後來呢?” “後來的事你已經知道了。” 尚志遠趕緊看自己的手:“你瞧,手背上四個白牙印。” 茹玉花笑道: “讓你吃苦了!但那魔爪上卻留下四個血牙印。” 真想不到,在那一瞬間內,這枝被尚志遠形容為無刺的玫瑰,就變成了一株真正的“鏗鏘玫瑰”!茹玉花把尚志遠的手捉過來。嘴唇蹙成櫻桃形,在“白牙印”上輕輕吹著。尚志遠趁勢把茹玉花攬進懷中。----姑娘的聖地今夜失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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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