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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明水的飢餓衝擊
2010/09/07 09:01:47瀏覽346|回應0|推薦23
夾邊溝飢餓衝擊波來的比社會還慢了一拍。但是遷場到明水灘後他們也嘗到了飢餒,並迅速進入災難。到 9月底明水灘上的右派基本上都進入地下,鑽進洞中。窯洞質量參差不齊,有些窯洞一個坡道二孔窯,每孔窯住數人,有熱炕,有活動空間,都是照著關武強指導女右派挖的那種模式,或是按照那樣子改造的。這樣的窯洞占20%。有些窯洞是湊著崖坡挖的,一孔窯洞一般住二人,有半截熱炕,總算有一點兒熱氣兒,總數大約也占20%。其餘過半窯洞基本上都是胡亂湊合的,一般住一個人,少數住二人,沒有熱炕,沒有活動空間。所有的窯洞都沒有門(馬號和張和祥的“世外桃源 ”除外),洞口掛著場部發的草簾子。

馬號的建築相當闊氣,北面10間馬棚,東面5 間草料棚,都上了房泥,西面6間地窩子,1間伙房,5間住人,20個男的住4間,3個女的住1間。地窩子都安著從夾邊溝帶來的木門扇,門上邊橫著開窗,裝三塊玻璃。有坡道從門口直通地面。地窩子後面也有一條坡道,通炕洞門,是燒炕用的。後山牆上也橫著開一扇窗,三塊玻璃,兩頭有窗子不但能來光,還能換氣。 地窩子以三層麥草覆頂,即所謂的“三重茅”,茅上再傾以黃泥,溜縫擋風。地窩子內尺寸,寬3公尺5,進深三公尺,滿間炕,空間3個半平方,架著鐵爐子,史學易教授給他的地窩子起了個雅名,叫“明水野廬”。在三面建築半包圍的場地,設有停車場和拴牲口的樁子、飲槽等;服務隊的“建築群”是除了場部的院子之外明水灘上最大的工程。

如果說59年春季,第一次飢餓衝擊波席捲河西時夾邊溝農場幸免於難的話,到了十月份第二次飢餓衝擊波卻從周圍農村毫不客氣地衝進了明水灘。這時候,右派和幹部的口糧拉開了差距,右派降到了每月20斤,合老秤每天10兩,右派們真慘了!就靠這一點原糧維持生命。

在明水灘的東北面,新華大隊之西,甘新公路以北,有一個新華農場,是個勞改場,歸屬勞改系統,所以糧食並未被地方過多地拿走,日子過得還不太艱難。新華農場的領導與劉振宇場長是老戰友,知道他們困難,便經常支援一些白菜。每次去新華拉白菜,關武強都親自出馬,總要想方設法掖藏十幾棵,過路時藏在馬號草料房,半夜叫人收到菜窖裡。盡管有這點“天賜”的收獲,關武強允許每天除吃每人的10兩口糧外,只准吃一斤白菜或一斤胡蘿蔔,隔一天吃二兩牛肉。馬號的人也是餓得直叫喚,不敢吭氣兒,因為他們也知道,到明年四月才能吃上苜蓿芽、曲曲菜,還有整整六個月哩!要長遠活命,就得細水長流,況且馬號已經比中隊好到天上去了。

自從右派的口糧降到20斤,家人和親友便紛紛向明水給右派寄包裹。包裹裡主要是吃食,多半是炒豆、炒麵,條件好的也有寄罐頭、白糖、藕粉、奶粉的。因為當時市場上買不到食品,弄罐頭、白糖之類都得走後門、托關係,所以沒辦法的人家便把自己的口糧拿出來,炒成炒豆、炒麵,寄到明水灘,救他們的親人。 明水灘是一個文明的社會,莫看在那生死存亡的關頭,也很少發生內部偷盜、搶奪現像。很多右派都出身於詩禮傳家的書香門第,他們寧肯餓死首陽山也絕不肯當盜跖。關武強就曾給吳毓恭保存過一個包裹,其中全是炒麵,當時吳派工在外,三個月後快餓死的時候回到明水,關武強趕緊把包裹給他送去。吳毓恭大奇,說你餓成那樣,一袋炒麵卻一口也沒吃!關武強說這是你老婆從牙縫裡省出來給你的救命麵,我怎麼能吃呢!吳毓恭就用這袋炒麵一時救了性命。

雖說沒發生什麼偷盜、搶奪現像,但在飢餓的嚴逼下,有的人很會動腦筋,做出一些蹊蹺的事情。有一個右派(名字就不寫了吧)在飢餓中鋌而走險,偷了南洋仔的金錶,又故意敗露,被法院以盜竊罪判處有期徒刑一年,轉到新華農場勞改服刑。因為罪輕,又有文化,表現好,不到半年被提前釋放,1960年4月4日到明水來拿他放在場部的東西,引起軒然大波。

呂天右的論調又重新抬頭------勞教不如勞改:勞改有期,勞教無期!也有少數人認為,他是自由了,但他成了“勞改釋放犯”!我們雖然犯了錯誤,但還是國家幹部,有朝一日摘了帽子,我們還要回去為黨工作哩! 但事實很具有諷刺意味:想著“為黨工作”的人大多數餓死了,認可當勞改釋放犯的倒揀回一條小命。

雖然右派的口糧已經降到每月20斤原糧,但一開始,人們仍一邊挖窯洞,還一邊燒荒開田,挖溝修渠等,即南洋仔所謂的“挑渠大戰”。只是天公不與人作美,10 月底下了那場大雪,就是前文所敘,把12000民工凍僵在迎豐渠工地上的那場大雪,在明水灘平地積雪也近1尺。十月份下這樣的大雪,嚴冬過早地降臨,在河西的歷史上都數罕見。

這場大雪,把明水灘2800名右派全部悶在窯洞裡;這會子,窯洞不同的質量其功效便顯示出來。馬號的人燒起了熱炕,生起了火爐,地窩子溫暖如春。滕芸她們十來個婦女的兩間窯洞,也用她們打來的柴草把炕燒熱了,這時候她們才知道感念關武強的好處。凡窯洞有熱炕的或有半截熱炕的,全燒了起來,都可以有較溫暖的環境。沒有熱炕的窯洞就慘不忍睹了!洞裡滴水成冰,簡直就是一個冰窖!寒風呼嘯,大雪紛飛,從漏風的草簾子縫裡灌進來,在蜷縮著的人們的被窩筒上灑了一層白色的冰霜。塞上的冬天呀,你為什麼這樣凜冽,這樣無情,來 得的這樣早!關武強當時寫了一首詩《洞中求生》,真實地反映了夾右在明水灘的情形:

抗美援朝三八線,坑道生活兩年半。
今日明水挖地窩,為求生存躲風寒。
有人挖洞糊弄事,我挖土窯求長遠。
一夜風雪摧大地,懶人已僵我安然。

這場大雪也斷送了安振大人雄心勃勃的“共產主義工程”。迎豐渠全線停工,飢寒交迫的民工們正在劈大車,烤火取暖,為了最後的生存做著頑強的鬥爭;要不是各大隊和生產隊及時把騾馬趕下山去,也要被餓死,或被民工宰殺充飢。迎豐渠的特大工程也就從此再沒恢復。而和迎豐渠配套的明水灘“50萬畝大農場”,也因為灘上右派被大雪捂在窯洞裡而不能為繼,燒荒開田和“挑渠大戰”同時都被迫停止,不放棄也得放棄!

正當右派們在冰冷的窯洞裡凍得瑟瑟發抖的時候,真是“禍不單行”,場部又宣布,接地委通知,從11月份起右派的口糧標準降到每人每月14斤,每天合16兩老秤的7兩,不到半斤!每天7兩,是一個不能維持生命苟活的數量,在沒有其他蛋白質、脂肪、澱粉和碳水化合物補充的情況下,人就會產生浮腫、乾瘦,以致死亡。這是一個嚴酷的數字!這是一場慘絕人寰的大試驗:得出了低於或等於此量“人不能活”這個科學殘酷的結論!在中國歷史上旱澇凶年代代不絕,餓死的人不計其數,但因不重視“科學”,史書也只有“赤地千里”“易子而食”“析骸為炊”等文學性的描寫,而沒有得出過定量的結論。但今天這一缺欠,在明水灘上被實踐家安振用兩千名右派的死亡彌補了,得出上述血淋淋的“科學數據”!
宣布口糧降到14斤後,關武強給馬號下了死命令,每天每人只吃7兩口糧1斤菜或1斤胡蘿蔔,不吃牛肉,牛肉在必要時才吃。在這樣糧食其缺的情況下於是有人提議勻出點馬料給人吃,這一點關武強堅決不同意,他說:

“我們不能欺負不會說話的朋友,而且相反,我們更要善待它們。”看到眾人不解,關武強繼續解釋說:

“正因為我們有牲口,常常拉糧食、拉菜、拉煤,我們多少才能活泛些。要是牲口垮了,也就沒我們的活路了。大家想想是不是這個理!”眾人這才明白了牛馬就是自己的衣食父母的道理,從此再沒人說過要吃馬料的話。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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