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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馬號安家
2010/08/30 08:03:41瀏覽273|回應0|推薦26
關武強和姚國任帶了一把鍬在漫漫荒灘上往南走,一面四處瞭望,尋找著從夾邊溝農場搬來的人。走了大約兩公里,看見有一些土房子和芨芨棚,再迎著走去,才看到有人活動。關武張說:“你看,那就是他們!”姚國任也看清楚了,說:“是他們!”兩個人更快地奔那方向走去。但那房子、那芨芨棚還是那麼遠那麼小,人還是一點點的黑影。是的,他們是那麼的渺小;而荒灘卻是那麼廣大無際,冷峻嚴酷,了無生機;無情的天地空曠的世界,卻是他們未來的家。

終於看清了那屋、那棚與那群人。屋是場部用房,全部是地上建築,擁擠異常。棚均為芨芨笆子所搭,是各中隊建的伙房,也是地面建築。那群人正是“同學”們,他們正在為自己挖穴居的地洞、窯洞,以及搭茅草頂子的半地下窩棚。“這樣的淺穴陋棚能抵敵三九天戈壁灘上的白毛風嗎?我們的窯洞可不能這樣胡來。”關武強心裡這樣想。

關武強指一指腳下對姚國任說:“我看咱們就把服務隊安置在此地吧!這裡距場部大約500米,離中隊大約600米。必須和他們拉開一點距離,否則就被他們管死了!”這也是姚國任想的。兩個人用步量,大致規劃了牲口棚、草料棚、地窩子、菜窖的位置,在四角或重要地方都用鍬挖了小坑作為記號,因為有些工程需要連夜施工,一夜完成。初步弄好了,兩人就向場部走去,首先見了劉場長和任股長,彙報了一路的情況,兩位領導也對他們勉勵了兩句。然後劉場長問:
“現在牲口乏不乏?”

“還好著哩!一方面我們路上走得不急,沿路多有水草,騾馬又輪班拉車,所以都沒跌膘 ( 註一 )。”

“你們回來就得出車,要拉煤、拉面、拉建築材料。”

“這不是問題,我們的車馬隨時都處在戰備狀態。”

“唉!你們的車馬呢?隊員呢?” 任股長突然發現。

“就在後頭,天黑能趕到。我們倆搭了輛順路卡車先來彙報彙報,要沒什麼事,我們回去接應隊伍去了。”

“你們去吧,趕緊到場區來彙合!”

劉場長和任股長把他們送出場部辦公室,姚國任又抓起放在門外的鐵鍬,說:“都說灘上有狼,扛把锨防狼呢!”
劉場長道:“都說是有狼,可也沒人看見過。”然後就看著關武強和姚國任向公路走去,走遠了。——他們故意沒有往自己定為基地的那個方向走。

兩人順著公路回到車隊,三位女將已經把麵條切好了,等他們回來下麵一起吃。關武強趁著煮麵的當兒,對大家說:
“待會子麵煮熟了慢慢吃,別著急!吃完飯慢慢收拾東西,等天黑透了再上路。我和姚科長把基地的位置已經看好了,都挖坑作了記號。車到以後按著記號先挖菜窖,要求半夜完工,連夜就把我們的寶貝儲進菜窖,這我才放心。如果還沒天亮,大家就湊合著露營到天亮。後續任務就是挖地窩子住人,再搭牛棚、馬圈、草料棚什麼的,把我們的家建起來!”

吃過飯以後他們又磨磨蹭蹭的收拾,硬挨到晚上10點半,才悄悄地往灘裡走,11點多就到達了原先選定的基地。一停車就馬上組織強勞動力流水作業,突擊菜窖。到凌晨兩點鐘終於把菜窖挖好,立馬把十袋胡蘿蔔、十袋包包菜、四壇鹹肉、四口袋腌肉下進窖裡安頓好,這才棚上椽子,壓上麥草,完成了最後一道工序,人不知鬼不覺。勞動後的關武強累得一屁股坐在大灘上,也不怕駱駝刺扎的慌,長舒了一口氣說:“弟兄們!幹得好!今夜就委屈大家露宿荒灘吧,從明天開始我們給自己建新家。”

第二天一早,關武強把自己人分工,把場部要求拉煤、拉面、拉材料的車放出去,又派車把場部的家具和醫務所的設備送到場部。劉場長看小關一點沒誤事,雖然住得離場部遠一點,雖然知道這裡面可能有鬼,但也就算了。

關武強組織在家的人挖窯洞,當年他當志願軍時,在朝鮮挖過,所以很在行。他們挖的窯洞夠深,且頂子厚,“屋”裡有“煨炕”(火炕的一種),洞口安裝門窗。——從夾邊溝拆來的木炕沿和窗戶、門都派上了用場。連窯洞四面的牆也用鐵锨削得平平的,能掛年曆。關武強把挖窯洞的任務安排好,便抽空到各中隊轉了轉。

在明水灘上像樹葉的葉脈一樣分佈著一些無水的淺溝,這些溝是季節性水流衝刷出來的,平日乾乾的,這種溝稱為衝溝,也有稱雨水溝的,也有稱乾溝的,怎麼叫都行,反正是一種很平常的無水的溝。衝溝兩岸都有黃土陡坎,一般兩三米高,不超過五米。一般右派們就撿背風處,在坎上掏窯洞。現在,場部管理已經鬆散了,基本上是自由結合,一個人挖一個洞也可,三兩個人合挖一個洞“同居”也行。差不多都是在一個背風灣裡,十個八個窯洞集中在一起,有點像一個“群落”。而衝溝的溝底都比較平坦,可以走大車和架子車(一種膠輪人力車),很自然的成了連絡這些“群落”的天然通道。
關武強到各中隊的“群落”去看了一圈兒,見情況不妙。右派們一個個垂頭喪氣,萎靡不振,精神全垮了。有的正在有氣無力地挖窯洞,有的在挖了一半的洞外坐著休息,捉虱子。已挖好的窯洞,五花八門,千奇百怪。有的洞口不大,三米以上進深,可住兩人;有的洞口大開,進深又淺,只能蜷縮一人。沒有炕,也沒有門,入口處只等著掛稻草簾子。關武強一看心裡著急了,雖然口說是獨善其身,但也不能眼看著這些“同學”們凍死呀!他跑到場部去喊道:
“我們不是為了看莊稼,掏個窯洞背風,而是要生活、要過冬呀!挖這樣的窯洞能住人嗎!能禦寒嗎?”

一個窮凶極惡的管教,叫崔敏,是個不打人不捆人手就癢癢的傢伙。他有兩條皮帶,一條是束褲腰的,另一條帶銅扣的是專門用來抽人的。聽到有人喊叫,崔敏搖晃著巨大的身軀,走出辦公室,從腰裡就解下了銅扣皮帶,厲聲說:
“誰在門外喧嘩!”

一看是關武強,原張鴻書記和現場長劉振宇手下的紅人,崔敏想,反正今天劉場長不在,我就把你的紅人捆打一頓,你又能把我怎樣?——他就是那些想整倒張鴻和劉振宇的人的打手。關武強並不想為這事和崔敏對陣,獨善其身的方法當然是逃之夭夭;但他更想提醒同學們一定要抓緊時間挖好窯洞,因為抵御寒冬是件攸關生死至關緊要的事情,不能不說!更不能因懼怕崔閻王的淫威而溜之乎也。關武強說:
“沒你的事,我找劉場長有話說!”

崔閻王一聽沒他的事,更火了,想不到自己被一個“臭右派”所藐視。崔閻王道:
“你找劉場長有話!你眼裡還有誰?今天老子就要治治你這個目中無人的病!”

崔敏把那條銅扣硬皮帶拿在手裡掄圓圈兒,在空氣中嗚嗚地響,銅頭閃閃發光。農場在劉振宇簡單粗疏的管理下和一些別有用心者的唆使下,一些惡管教、閻王管教,在這凶年裡更無法無天了。關武強還想和他講理,便說:
“崔管教!你家也是河東住窯洞的,你到下頭看看,他們挖的窯洞能住人不能,能過冬不能?”

崔閻王這條皮帶今天是決不吃素了。閻王說:
“關武強,你說我該不該修理你!你以為只有你們城裡右派才住房子,鄉下貧農只配住窯洞?告訴你!咱家住的是一溜子七間青磚大瓦房!”

“就算你家住金鑾寶殿,我說的是右派挖的窯洞不能住人,過不了冬,知道不知道?”

“這窯洞咋就不能住!甚窯洞才能住!我照死裡抽一頓,看你能住不能住!”

說著崔敏往前一步,掄起皮帶就向關武強逼來。關武強心想,對這蔣門神式的惡人只能智取,不可力敵,想個什麼法子呢?正在武強動腦筋的時候,崔敏皮帶頭上的大銅疙瘩,帶著風的就狠很往往武強頭上抽下來了。關武強下意識地一側身,皮帶從耳邊刷一下過去,就抽空了。等崔敏把皮帶再掄起來,武強的主意也拿定了,他知道必須要大張聲勢,把動靜搞大,讓更多的人出來,才能制止崔敏的暴行。於是關武強就大呼小叫:
“都來看哪!管教打人嘍!我×你媽崔閻王唷!老子和你拼啦!啊喲,啊喲,來人哪!管教打人嘍!……”

關武強身子靈躲得快,崔敏幾皮帶都沒抽上。聽到關武強的喊聲,出來看的人還真不少,有管教、有幹部、還有正在挖窯洞的很多右派也過來圍觀。關武強從一個右派手中奪過一把鐵鍬,做出和崔閻王拼命的樣子,崔閻王也把皮帶交到左手,右手就在腰裡摸槍。其實崔敏也不敢一槍就把武強斃了,他可能會先朝天鳴槍,威脅武強把鐵鍬放下,然後一條繩子綁了,或雙手銬了,再細細地拷打,但還是關武強的智慧戰勝了崔敏愚蠢的暴力;這時候一個年青人閃身插入他們兩個中間。

這年青人叫朱鎮祿,江蘇人,是農業技術員,雖然不是管教,但也常帶右派出工,做田間管理。他是個有同情心的人,從來不用重活壓右派,態度和藹,對病號尤其照顧。他會說“累了就休息,抽支煙,喝口水”等等讓右派心裡感到熱乎乎的話。這些話是其他的幹部和管教人員從來沒出過口的。這時候,朱鎮祿橫在了兩人之間,說:
“崔敏!你還要崩人嗎?是吧?”

“你怎麼不問關武強舉鐵锨是幹什麼!右派要造反了!” 崔敏不服道。

“我親眼看見是你先掄皮帶抽人的!”

“這是怎麼回事?你倆為了什麼?” 這時候任股長也到了。

“他說窯洞不是人住的,沒法過冬!” 崔敏指著關武強說。

“我是說現在挖的這樣的窯洞,不能住人,無法過冬!” 關武強解釋。

“人家就提了個意見,又沒犯錯誤,你打人家幹什麼!” 任股長轉身對崔敏說。

“他在場部門前大聲喧嘩,擾亂秩序!” 崔敏也想辯解。

“我只聽見你嚷嚷,沒聽見人家喧嘩!”

看來任股長是明理的人,他的話氣得崔閻王狠狠一皮帶抽在門框上,嘩地一聲振下來兩塊窗玻璃,轉身進屋去了!教育科那些陰暗的幹部本來想看看崔閻王是怎樣收拾關武強,如今也落個無趣,搭訕著散了。


註一:“膘”是指牲口身上的肌肉。“跌膘”就是瘦了,牲口瘦了,肌肉層薄了,做工當然力量减弱。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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