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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奔向明水灘
2010/08/26 08:09:21瀏覽278|回應0|推薦30
劉振宇場長宣布搬遷明水的第三天,時間是1959年9月( 註一 ),夾邊溝農場第一批一大隊開拔了。這天一大早,酒泉勞改分局派來兩輛卡車,分幾次把一大隊運到酒泉車站。火車站上擠滿了難民,都是要搭車去新疆的,簡直沒有立足的地方。所幸往明水是向東走,車廂較空。但幾百號人扛著行李帶著鋪蓋擠車,停車時間又短,也很不容易。

第一大隊下了車天就快黑了,場部打前站的人把他們接住,領他們出了站,各背各的鋪蓋,向著大灘走去。走到乾涸的明水河岸邊,場部的人說:
“到了!”

“到哪啦?” 右派們糊塗了,便問,

“到明水了!”

“明水在哪?”

“這就是明水?”

天哪!這就是明水?極目望去,一片凄涼與空曠,除了稀疏的駱駝刺,就是這些茫然的右派,無法想像他們居然要在這裡生活、在這裡闢農場。

第二天下午二大隊來了。第三天下午三大隊來了。一樣的驚訝,一樣的茫然……

經過兩天緊張的裝車,關武強浩大的車馬隊定下日子,第三天一早起程,也就是第三大隊乘汽車、火車開赴明水灘的那一日。關武強裝車很有一套,外面一看,車裝得滿滿的、高高的,繩子殺得很緊。車上都是大型農具,場部的家具,衛生所的設備,食堂的炊具等等,但有很多空間可以藏私貨,如桌子腿間,案板下頭,和犄角旮旯兒 ( 註一 ) 的空檔中。菜園子給的20麻袋蔬菜,還有關武強的朋友、管羊圈的苗維榮給的一隻大肥羊,都隱蔽得很好。自己帶的那些罈罈罐罐,也安排得妥妥貼貼,而且還可以隨時方便地取用。

隊伍行進的順序中,最前列是兩輛坐人的馬拉大轱轆車,第一輛給三個女將包了,還帶上她們的行李,第二輛的乘客是沒有趕車、趕牛任務的人,如史教授、穆教授等;接著是五輛兩匹馬拉套一匹馬駕轅的膠輪大車,都是重車,裝得高高的,比一間房子還大;然後是十輛牛拉的大轱轆車,車上裝的東西也不少,如車隊本身備的芻秣 ( 註二 )和農場的全部農具——單鏵犁、雙鏵犁、耬、耙、抽水機和小型柴油機等等;車輛之後跟著牲口,有四、五匹騾馬,還有十頭牛,路上騾馬和牛都要換著拉車;有專人管理這些散放的牛馬。

關武強是這支車馬大軍的總指揮,但他還身兼女將那輛大轱轆車的趕車人。他的徒弟茹玉花等三個女性現在還不能獨立工作,還不敢和牲口零距離親密接觸。又派魏玉林騎一匹駿馬,前前後後聯繫,傳達信息。茹玉花吵著要拜師傅學趕車。呂天右說:
“拜師傅不難,有一句話得記住──要想學得會,跟著師傅睡。”

呂天右因此引來女同胞的“革命怒潮”,把他批了個體無完膚。關武強說趕大車也沒啥,跟車看看就會了。呂天右話鋒一轉道:“我說的就是嘛!‘要想學得會,跟著師傅看’你們想到哪去啦!”眾人打著哈哈,關武強揮鞭前進。這支車馬大隊逶迤一、二百米,浩浩蕩蕩,馬嘶牛鳴,塵頭大起,十分壯觀。

關武強精心設計了行進路線,盡量減少農村路段,選擇荒辟的、有水草的路走。在他計劃的線路上有臨水、雙井子、鹽池、深溝、黑泉、宣化、高台縣等站。那時候他並不知道,他選擇的這條路正是一千年前波斯商人的駱駝隊到長安貿易的必經之路,在國外稱為絲綢之路的古道。沿線每隔數公里就出現一個飽經滄桑的、高大而頹喪的路墩證明著此路的古老。關武強的車馬大隊,緩緩地走在這條沿著長城內側,令人肅然起敬的古道上。

第一天,他們上了路,從城豁子進了長城,車隊和牲口涉水越過北大河,早早就到了臨水。全部人馬住進大車店。臨水是酒泉一個偏遠的公社,車馬店還是私營的,掌櫃出來熱情接待,住定之後關武強對掌櫃的說:“我們有一只羊,麻煩你幫我們殺了。”於是牽出那條苗維榮送的大肥羊。當天晚上他們美美吃了一鍋手抓羊肉。

第二天一早,關武強叫人把剩下的羊肉裝麻袋上車,繼續東征,沿著絲綢之路前進。在古道上,早已沒有了波斯商隊,也沒有了以商隊為獵物的匈奴鐵騎,路上靜寂而洪荒,滿目斑斕的秋色倒也讓人心曠神怡。女將的第一輛馬車和老教授的第二輛馬車距離近,可以呼應對話,史教授便講開了西域的歷史,古絲綢之路的繁華和周穆王駕八駿幽會西王母的傳說。直使三個女人聽得像小學生一樣入迷。

前面到了界牌墩,這墩至今仍是酒泉縣和高台縣的界標,這裡泉水流溢,風吹草低;關武強卸下牲口,放它們吃草飲水,人也打尖休息,煮水沏茶,到下午兩點方又上路,四、五點鐘就到了雙井子。雙井子也叫雙井驛,曾經是個繁忙的驛站,左宗棠大軍西征的時候這裡也是個重要兵站。現在只剩下了30多戶人家,半農半牧。雙井子民風淳樸,因為山高皇帝遠,當此亂世真格成了桃花源,車隊所有的人都在農家得到安置。車輛集中在打麥場上,牲口散開夜放。一到有水草的地方,就該省些草料;車輛和牲口,都派好人員值班警衛,並宣布第二天休息。

一夜休息得不錯,一早關武強就帶了幾個人去找村長,說要殺牛。姚國任一聽嚇了一跳,這要是讓場裡知道,其罪不小啊!關武強說:
“姚科長!你怕什麼,咱們有幾頭牛?”

“不是和任股長剛對過冊子嗎,18頭哇!” 姚國任說。

“那你到圈裡數了沒有?”

“沒數過。”

“我告訴你,圈裡是20頭,有兩頭乏弱老牛沒造冊。” 姚國任這才恍然大悟,不過關武強警告說:
“咱們吃了牛,可要把嘴上的油擦乾淨了,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明白!” 眾人同說。

見了村長,關武強說有兩頭老乏牛走不動路、跟不上隊伍,讓村上幫助宰一下,牛皮、牛頭、牛骨、牛雜都給村子。
“我們只要牛肉,一半煮成鹹肉,另一半做腌肉,多放點大鹽。”村長說他們這裡啥都缺,就是不缺鹽,旁邊就是鹽池嘛。說著,村長找來4個殺牛的,關武強帶他們到牛群裡把兩頭乏牛牽出來,4個大漢三下五除二把兩條牛麻利殺掉,不到下午工夫,二百來斤鹹牛肉,二百來斤腌牛肉就炮制好了。茹玉花等三名女將用了一個下午把腌肉裝進小口泡菜壇子裡,足足裝滿4壇子。把煮鹹肉攤開亮著。又休息一夜,就到了第四天早上。三名女將把風吹得半乾的煮鹹肉裝進四條帆布面口袋裡,連同四壇子腌牛肉一同裝車。

車隊出發的時候村長也來送行,卻不見了史學易,原來村外不遠有一處殘垣斷壁的破城圈子,那是漢代雙井驛的遺址。昨天老教授就在那裡盤桓終日,還揀了一些銅幣回來,今天一早又去憑吊。魏玉林騎馬到破城子裡才把教授叫回來。

從雙井子到鹽池,一路往東,南面是一望無際的草原,草原上長的多半是芨芨草和旱蘆葦,草葉已經黃了,雜以蘆花、白茅,在風中瑟瑟作響,起伏如波浪,煞是好看;但是科學家的思想總是煞風景,穆青山教授說,這片草原雖大,草類長勢也好,但是品種不行, 降低了經濟價值。他說芨芨和蘆葦都不是好飼草,必須改良草的品種。茹玉花說最好能培育一種人也能吃的草,拔兩棵吃下去就能充飢,眾人一陣大笑。

早在界牌墩,夾山已經不見,到了此處,路北邊是連綿起伏的合黎山,沿山麓有漢塞和明代長城。關武強看著長城想,夾邊溝農場就在長城根下,現在走到鹽池,還是在長城根下,還是在長城臂膀環抱之中。他感到,在旅途上看到了長城就有了方向,沿著長城就能看見目標。自從一百多位難友在夾邊湯枕著長城長眠之後,他對長城的情感就更進一層。以前他也和所有的人一樣,認為長城是祖國的象徴、是精神的象徵,而現在他感覺長城就是一個活生生的親人;他們被世界排斥、被人類放逐,只有長城不拋棄他們,反而護衛和疼愛著他們,唯有長城見證他們的清白,了解他們的委屈……


註一:
據張中式同志回憶和查閱資料,確定夾邊溝農場遷明水灘是在1959年9月。但也有部分當事人記憶是在1960年9月。

註二:
犄角旮旯兒是巳上升為國語的北方土話,意為角落。

註三:
刍秣则是文言,就是牲口草料。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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