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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上帝恩召黃汝文
2010/10/04 07:16:07瀏覽319|回應0|推薦28
黃汝文是個虔誠的基督徒,關武強得知消息的時候,黃汝文已經絕食到了第三天;作為一個虔誠的基督教徒,黃汝文這一段勞教的道路比其他人更加艱難。對一般右派來說,“人民雪亮的眼睛”不過說右派是落後,最多是反動;但是對於黃汝文,卻除了落後和反動外,簡直視若異類,遭遇的是白眼和歧視。那個時代的公眾意識,對於黃汝文的有神論,沒有一點點的包容性,如果有好事和壞事,落在他頭上的肯定是壞事;如果都是壞事,落在他頭上的肯定是壞事中最壞的事,例如,食堂裡饃蒸的數量不夠,別的人從兩個減到1個,而等他伸手接饃的時候,只得到半個。再如,地窩子裡有人丟了炒麵、糧票,或其他小宗財產,被賴的肯定是他黃汝文;因為只要賴到他頭上,總能從他手裡討到些“賠償”。黃汝文那種克己讓人的基督精神,被那種信奉和執行唯實主義進化論的人視為軟 弱可欺和適者生存的用武之地。在自然選擇的天律之中,別人佔著“優勝”這一條,他卻抱著“劣敗”這一款。

面對這樣的現實,他也悲哀過,也傷心過,甚至於痛哭過;他曾想爭搶,曾想反抗,也曾想拼鬥,但是他從小沒有受過這方面的教育,也沒有得到過主的啟示,他簡直不知道該如何出手;他警覺到這是魔鬼撒旦在利用這個時機來打擾他,進攻他,和改變他。他一定要堅定自己的信仰,用信仰戰勝身內和身外的撒旦。

和撒旦的鬥爭也是生與死的爭鬥——黃汝文遇到了同哈姆雷德一樣的問題,雖然哈姆雷德的懷疑態度是要不得的;黃汝文解決問題的原則是聽上帝的啟示:上帝要他活,他就會想盡方法,哪怕吃草、吃土也要活下去;上帝如果要他進天國,他就從容赴死。他還記得8歲那一年,父母帶他去奈山大教堂請洗禮,奈山天主堂離城區很遠,是上海江蘇一帶最大的教堂,也是遠東第一教堂,其聖母殿規模更排列世界第二位、僅次於巴黎聖母院,那年老的主教曾為父親施洗,並且是小汝文的教父。

黃汝文出生在一個相當歐化的家庭。他的父親不像中國闊人那樣顧司機(或稱車夫)開車,而是自己駕駛。那一天也是父親開車帶汝文去教堂的,在遍生五針松的樹林中一路開上風景秀麗的奈山。父母都穿著禮服,汝文也穿一身小洋服,走進了宏偉的教堂大殿。年邁的主教迎著他們走過來,手按在小汝文頭上說:
“這就是我那教子嗎?已經長這麼大了。我的兒子,今天是你要受洗嗎?”他點點頭。主教說:
“孩子,受洗以後,你這一生要走主指引的路。”

“我能看見主嗎?” 小汝文好奇的問。

“你活著的時候不太可能看見他。”

“那他怎麼樣指引我呢?”

“你可能會聽見他講話,也許他會把他的話直接放進你心裡,他更有可能啟示你,例如飛來一只鳥,或落下一片樹葉。”

“牛頓在蘋果樹下看書,看到落下來一個蘋果,這是上帝對他的啟示嗎?”
“孩子,你很聰明!”這時候,兒童唱詩班在鋼琴伴奏下唱起了贊美詩。這聲音就像從天上飄落:
我今受洗,與主同在,作主兒女;
受洗歸主,滿心歡喜,永享父恩。……

在讚美詩歌中,在耶穌、聖母和其他聖像的俯視下,主教從一個銀缽裡倒出清水,灑在小黃汝文的頭上,完成了洗禮。從黃汝文受洗禮到現在已經有二十二、三年了。他一直是按照主的指引走過來。——說是按照主的指引行路,實際上不如說是按照神甫的佈道和自己對《聖經》的理解行事。這期間,他沒有看到上帝或耶穌顯靈,也沒聽見過他們的聲音,更沒有主把自己的話直接放到他心裡的情況,連啟示都是少之又少。但有一次的啟示是明顯的,也因這個啟示改變了他一生的命運。

二十世紀50年代初,在上海燃起了強勁的西北熱。中學生、大學生,以及各行各業的積極分子(也有為了洗滌歷史上的問題或污點的人),大批大批地來到大西北,參加邊疆建設。黃汝文不但是一個教徒,而且還是一個熱血青年,剛大學畢業,他也決心到西北來,但是遭到了家人的反對,能不能來西北,頓時成了一個困難問題。這一天,他在家中一層一層爬樓梯。他家的樓房,到了最高處是一個大曬台,夏天的夜晚是乘涼的好地方,現在剛是早春季節,沒什麼人上去,他也很長時間沒上去了,但是今天不知是為什麼,他就是想上去,想上去往四外看看。當他上到陽台上以後,突然感到天大了許多,和在弄堂裡看天的差別很大。在弄堂裡,常以為天是狹長的“一線天”,只有到了屋頂陽台上,天才表現出是一片無邊的、連續的面積。然而除了天大了,此外似乎也沒有別的什麼新鮮事。向北看,是准海路(解放前稱霞飛路):路上車水馬龍,汽車、電車、黃包車;往西看,可以看到復興公園(解放前稱法國公園),池糖、綠樹,錦繡成堆。向東看,黃浦江還遠,但是能聽到江上輪船嗚嗚的鳴笛聲,尤其是在夜深人靜時。往南看,隔過自家的草坪、花園和法國梧桐的綠蔭帶,是石庫門住家連著住家,那裡每日都演出著上海屋檐下72家房客的故事。但是黃汝文想看的當然不是這些,他的感覺是,春天天氣還挺涼,高處的風比弄堂裡大,他有點冷,所以他又一個感覺:高處風寒,還是下樓去吧。

正當他準備離開的時候,忽然聽到天空有嘎嘎的鳥鳴聲,他抬頭一看,正是一隊大雁在互相招呼著往西北飛去。他立即想起了他受洗那天神甫對他說的話:“他更有可能啟示你,例如飛來一只鳥,或落下一片樹葉。”他激動地目送這一群大雁消失在天邊,然後高高興興地一跳兩級地跑下陽台。他把大雁北飛的啟示告訴了父母,父母也認為這是不可辯駁的啟示,只好同意他去西北。除過這一次之外,黃汝文好像也沒有得到過上帝更多的啟示。

但是在今天,是有關生與死的大問題,他相信主會及時地給他明確的啟示。於是他增加了禱告的次數,幾乎不到兩個小時就禱告一次。他也沒有太多的禱告文,只有一兩句話,但禱念得十分虔誠十分專注:“主啊,萬能的主,請你指引我。阿門!”禱告之後,他往往陷於默想。他想,主如果一直不給他明確的啟示,也就等於給了他最明確的啟示,那是就要他頑強地活下去。所以在他沒有得到死的啟示前,他就只能認真的活,不能想死,他要想盡一切辦法,積極謀生。

首先他要保護好自己有限的活命資源;他把上海家裡寄來的一點炒麵、一點奶粉好好藏起來,決不能再被人偷走或強取。晚上睡覺的時候,乾脆就把炒麵枕在頭底下,把奶粉抱在被窩裡。白天盡量不活動,節省體能。身體不活動,他可以控制自己,但是不思想他卻控制不住,而且他的思想,就像兩軍陣地,如果上帝不佔領,撒旦就來佔領;只要一出現空白,撒旦就會顯身。他在和飢餓鬥爭的同時,還要和撒旦鬥爭。他和撒旦鬥爭的武器就是一本袖珍的《聖經》。

多少年來,他這本《聖經》就像一本違禁書一樣——實際上就是一本禁書,從來不敢擺在桌面上,總是被藏藏掖掖,還包上厚厚的牛皮紙書皮,偽裝成字典或其他凡書;只有在確保不被人發現的情況下,才像偷聽敵台一樣看一小段。來到明水灘以後好多了,由於飢餓和死人,從場長到下頭教育股的諸公都“鬆管”了,連崔敏都不敢說綁就綁,說銬就銬了。倒不是崔敏的閻王本性有了轉變,而是因為現在的右派已經禁不住那一綁和一銬了——不綁不銬還呼拉拉地死人!用陝西話說,管教們都成了“鬆管娃”——任事不管,只顧自己弄吃的,想辦法套只野狗或挖一只冬眠的刺蝟,剝煮了吃。教育股政治工作這一鬆管,黃汝文三餐(食堂兩餐稀湯,自己晚上再加兩匙炒麵或奶粉,也算三餐吧。)的禱告也公開化了,“阿門!阿門!”之聲,已經被很多難友學會,或者出於玩笑,或者帶有神秘,或者抱著能帶來好運的嘗試,你也“阿門”,我也“阿門”,飯前飯後竟是一片“阿門”不止。現在他讀《聖經》,更是不用背著人了。很多難友還借他的《聖經》看,說是“學習學習 ”;只要他們看得敬重,看得愛惜,他都借給他們。

現在他在等待主的啟示,他在抵御撒旦的進攻,他把《聖經》作為致勝的寶器,不時地翻看,被那些已經熟讀過無數次的聖經中的故事再次感動得熱淚盈眶。黃汝文感覺,《聖經》是這樣一本書,它永遠讀不完,每讀一次都有新的發現:發現新情節,發現新內容,發現新的感動,發現更深一層的精神。今天他嘩的一翻,看是《新約全書‧約翰福音》第八章:
於是各人都回家去了。耶穌卻往橄欖山去,清晨又回到殿裡。眾百姓都到他那裡去,他就坐下訓導他們。文士和法利賽人押著一個行淫時被拿的婦人來叫她站在當中。就對耶酥說,夫子,這婦人是正行淫之時被拿的,摩西在律法上吩咐我們,把這樣的婦人用石頭打死。你說該把她怎樣呢?他們說這話,乃是試探耶穌,要得著告耶穌的把柄。耶穌卻彎著腰用指頭在地上畫字,他們還是不住的問他,耶穌就直起腰來,對他們說,你們中間誰是沒有罪的,誰就可以先拿石頭打她。於是又彎著腰用指頭在地上畫字;他們聽見這話,就從老到少一個一個的都出去了。只剩下耶穌一人,還有那婦人仍然站在當中。耶穌就直起腰來,對她說,婦人,那些人在哪裡呢?沒有人定你的罪麼?她說,主阿,沒有。耶穌說,我也不定你的罪,去罷,從此不要犯罪了。

這一章還沒讀完,黃汝文早已是淚流滿面。兩大部《聖經》幾乎能全背的他奇怪自己以前怎麼就像沒讀過這段一樣?他重新理解:難道不能想像成那個婦人就是右派? 耶穌的厚恩就像陽光一樣,普照著每一個人,照著“好人”,也照著娼婦。而誰又能說自己是好人呢?其實每一個人都是罪人,娼婦是罪人,我和你同樣是罪人,都需要主的匡救,需要多次地接受主的洗禮。黃汝文甚至想,連明水灘上的這些右派最終也會得到主的贖救的,不是在生前,就是在死後。黃汝文這樣想著,思考著,眼角掛著淚珠,便睡著了。他好像又回到童年,身上穿著行洗時的兒童禮服,走進上海自己家裡,但是沒有人;他一間屋一間屋的找,一 層樓一層樓的找,他想找父親,便喊:“爸爸!爸爸!”聲音很單調,回音在樓梯間滾動,無人回答。但他有一種感覺,或者說有一種信心,父親就在自己家中,就在某一間房子裡,他肯定能夠找到他。當他登上最高一層,有一間半掩的房門,門縫中有雪茄煙的香霧飄出來,那是父親愛抽的煙。他推門一看,果然是父親,坐在 一把寬大的椅子上,這屋子已經不像家裡的房間,四周都有窗子,而且還有天窗,光從四面八方射進房子來,非常明亮;父親看見兒子進來,就把兒子抱在懷中,黃汝文感覺父親的懷抱無比的溫暖,給了他偉大的愛;他也感覺到父親對自己的保護和自己對父親的偎依。

父親穿的是一件潔白的寬大的袍子,他看得很清楚,每一道布紋、每一分皺褶都看在眼裡。他坐在父親的腿上,父親用雙手攬著他。父親的手很大,是多皺的,手背上的筋脈像樹根一樣虯結著,他看得很清楚。父親長時間地摟抱著他,漸漸地他好像融化在父親懷中;首先是心和父親交融在一起,然後是整個的身體,他好像已經不存在了,只留下一種甜蜜、舒適和翱翔的感覺。良久,他方平靜地緩緩地從夢中淡出,他夢醒之後還帶著激動的淚花和幸福的笑容。

他回憶這個夢,父親的衣褶和手上的筋絡他都看的非常清晰,但是父親的面部,他的輪廓,他的五官,卻十分模糊,無法回憶。但他醒後立刻明白了,他夢中的父親不是別人,也不是他人間的父,而是宇宙之父,上帝本身!這個夢無疑是上帝對他的啟示!上帝果然托夢給他了。在夢裡,上帝給他發出了明確的信號:要他回歸了,生還是死的問題由上帝解決了,他應該回到上帝的懷抱!

黃汝文平靜地執行著主的決定,當然想到要和家人生離死別他也悲傷,但是走主指引之路是不能瞻前顧後的。自從得了夢之後,他就不再進食,每日兩餐的稀湯就讓左右同伴分享了。他把炒麵和奶粉也拿出來分給大家,奶粉每人兩勺,炒麵每人也只給幾勺。他的土坑前居然排起了長龍,有幾個明擺著是偷過他的東西的人,他也不計較,只要排隊,照樣給他們兩勺奶粉和幾勺炒麵。有的人因為勺滿或不滿的問題還和他吵起架來,他就盡量地更加公平。

最後這段日子他只有三件事:禱告、默唱贊美詩和閱讀或回憶《聖經》。他把禱告詞略略做了修改,他把“主啊,指引我!”改成“主啊,給我力量!”他要和撒旦抗爭並克服死的恐懼,他需要力量。他選擇默唱的贊美詩是《主尋亡羊歌》:

一百只羊,有九十九,
在主欄中安眠;
但有一只遠離金門,
迷路群山之間;
遠在荒山空谷徘徊,
遠離良牧照顧慈懷。

“此間主有九十九只,
難道還嫌不夠?”
良牧回答:“那只迷羊,
本來是我所有;
路徑雖然高低不平,
曠野雖遠,我必去尋。”

遠從迅雷轟破之山,
穿過危崖絕壁,
牧人呼聲直達天門:
“樂哉,亡羊已得。”
圍繞寶座,天使合唱:
“樂哉,主已覓得!”

當關武強來看他的時候,已經是他不吃不喝的第三天。黃汝文是中等身材,原本腦袋較大,面如滿月,一幅紅潤的娃娃臉;現在經長時間的飢餓折磨,整個四肢和身體都乾瘦下去,唯獨頭部浮腫,面部膨脹發亮,就更像一個大頭娃娃了。對黃汝文的信仰行為,在凡俗人看來就感覺有幾分痴愚,現在再看見這個像大頭娃似的他,更讓關武強感到他帶著一臉的天真,甚至是帶著一臉可愛的童趣似的。也許這才是他的真實形像:一個30歲的人,帶有童稚的形像,是可貴的。

到了黃汝文的地窩子,關武強才聽說,是黃汝文自己絕食了,他十分不理解,所以還是把帶的三個烤餅取出來,給他吃。黃汝文禮貌地謝絕說:
“你還是帶回去吧,我已經不需要了。”

“你可真是個怪人,自己走上一條餓死之路,真的讓人很不理解!”

“小關,我知道你是英雄,你積極地搏擊,為生存而奮鬥著,還鼓舞和帶動著周圍的人,我贊賞你!但也請你能理解我,我的選擇雖然和你相反,但我告訴你,我的選擇同樣也是勇敢的。”關武強盯視著黃汝文因為眼皮浮腫而變得很小的眼睛,他還是不能理解這個大頭娃娃為什麼會這樣想、這樣做。
和黃汝文同窩子的難友,兩個爬過來,一個走過來,目的物就是炕頭上放的三個烤餅。黃汝文沒有阻止他們,關武強也沒有阻止他們,唰的一聲,三個餅就被三隻手攫了去,連一聲道謝也沒有。關武強問道:
“那我能幫你做點什麼呢?”

“有一件事挺重要,我就求你吧!打一盆水,給我洗洗臉,洗洗手。” 大頭娃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關武強答應了他,拿著臉盆到伙房打了半盆溫水,端回來給黃汝文洗了臉、洗了手。他是不想齷齷齪齪地進天國去蒙主召見,也是唯一一個死前洗過臉的明水右派。關武強走了以後,黃汝文又拿起袖珍本的《新舊約全書》,這一次他打開到《新約》耶穌受難的一段:

到了早晨,眾祭司長和民間的長老,大家商議要治死耶穌,就把他捆綁,解去交給巡撫彼拉多。耶穌站在巡撫面前,巡撫問他說,你是猶太人的王麼?耶穌說,你說的是。他被祭司和長老控告的時候,什麼都不回答。比拉多就對他說,他們作見證,告你這麼多的事,你沒有聽見麼。耶穌仍不回答,連一句話也不說,以致巡撫甚覺奇怪,就把耶穌鞭打,交給人釘十字架。巡撫的兵就把耶穌帶進衙門,叫全營的兵都聚集在他那裡。他們給他脫了衣服,穿上一件朱紅色的袍子,用荊棘編作冠冕,戴在他頭上,拿一根葦子放在他右手裡,跪在他面前,戲弄他說,恭喜猶太人的王啊。又吐唾沫在他臉上,拿葦子打他的頭。戲弄完了,就給他脫了袍子,仍穿上他自己的衣服,帶他出去,要釘十字架。到了一個地方,名叫各各他,意思就是髑髏地。兵丁們拿苦膽調和的酒給耶穌喝。他嘗了,就不肯喝。他們即將他釘在十字架上。在他頭上安一個牌子,寫著他的罪狀,說:這是猶太人的王耶穌。當時有兩個強盜和他同釘十字架,一個在右邊一個在左邊,兵丁戲弄他,上前拿醋給他喝,說:你若是猶太人的王可以救自己吧!

那同釘的兩個強盜,有一個譏誚他說,你不是基督麼,可以救自己和我們吧。那一個就應聲責備這一個說,你既是一樣受刑的,還怕神麼?我們是應該的,因為我們所受的與我們所做的相稱,但這個人沒有做過一件不好的事。就說:耶穌阿!你得國降臨的時候,求你記念我。耶穌對他說,我實在告訴你,今日你要同我在樂園裡了。那時約有正午,遍地都黑暗了,直到申初,日頭變黑了,殿裡的幔子從當中裂為兩半。耶穌大聲喊著說,父阿!我將我的靈魂交在你手裡。說了這話氣就斷了。

本來黃汝文還想一直讀到耶穌復活,但是讀到這裡,他就感到自己像虛脫了一樣失去知覺,也可以說是睡著了;也不知睡了多久,他覺得渾身不適,像在火上烤灼一 般,一個聲音在他耳旁響起:“你說,上帝在哪裡?”一個誘惑的聲音在影響他:“上帝在天上!上帝在天上!”“不!撒旦你走開!”黃汝文在夢中大聲喊道:“ 上帝在我心中!”

第二天早上,關武強來收走了黃汝文的遺體。他已經連夜做好了一個十字架,埋在黃汝文的墳前代替“亡命牌”。這是明水灘唯一一個插了十字架的墳墓。

關武強在墳地與黃汝文最後告別的時候想:像汝文這樣,把生死和命運都交給神或上帝做主,當然是省心省力的辦法。但是人這一生,自己對自己是不是還應該有些要盡的義務呢?自己努力活著,而且努力好好活著,是不是也是自己對自己應盡的義務呢?是信仰把生活的邏輯簡單化了,他認為自己是無法像汝文那樣做的。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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