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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10/25 08:31:24瀏覽357|回應0|推薦29 | |
根據資料推測,當年全國打右派的有50餘萬人。中國的家族和家庭特點是每一個成員都不是單獨和孤立的存在,打一個右派,受傷的是一個家庭,影響的甚至是一個家族。
農場來探親的人流與日俱增,形成了一個高潮,而且看樣子這高潮一直要向春節湧去,馬號也再次來了新客。這位客人是個男性,年紀在三十歲以內,生得身材高大,體格均稱。又是場部管教把他領到馬號,喊了一聲當作招呼過了,人就走了。這時候正在給皮車補胎打氣的關武強停了手,問這大個兒找誰?大個子說是來看他父親穆青山;關武強一看這青年高額大眼兩耳迎風,確實生得像穆教授的模具所造;關武強就把年青人直接帶到馬棚裡見他父親穆青山。 穆青山正在給一匹病馬灌湯藥,那馬的韁繩被拴在柱子三米多高的位置上,馬頭仰著,並有魏玉林等兩三個得力的幫手,把那馬的下頜部用繩子絞緊,由一個人拉住,那馬就成了仰脖張口的姿勢。但那馬十分焦躁,長嘶不止,並且四蹄亂蹬。穆教授拍拍耆甲,撫撫肩頸,口中還低聲發出親切的招呼,就像哄小孩一樣,那牲口果然安靜下來,可以進行施治了。只見穆教授把右手袖子綰得高高的,登上一把椅子,將一根膠管從馬口直插食道。膠管的另一端接了一個漏斗,穆教授用左手高舉,漏斗中的湯藥便灌進病馬胃裡。 小穆在一旁靜靜地看著老爸給病馬施醫;不用說,這馬一定是患了寒熱之症,小穆看見馬背上還蓋著他老爸的棉被。這被子是他爸到夾邊溝臨走前,他媽趕縫的,裡面三新;他還記得那白蓮花印花被面和白毛巾繃的被頭,圖案與色彩是如此熟悉而親切。他又見老穆給病馬撫肩捋毛,口中喃喃。小穆從有記憶開始,即使是小時候也沒得到過老爸這般的溫存。 其實穆教授在給病馬治療時已經看到兒子來了,但他手裡的活丟不開,所以直到給病馬灌進三大漏斗藥湯、把膠管從馬胃裡拔出,再讓助手鬆開絞住馬口的繩索、又親自把馬韁固定到正常的高度之後,這才想到去問兒子怎麼來夾邊溝了?關武強說: “你們爺兒倆回屋再細談吧!”說著就幫小穆背了東西,一直送進穆教授的宿舍。小穆摸一把馬身上蓋過的棉被,對他爸說: “爸!這被子還怎麼蓋?全給馬汗濕透了。” “是嗎?”老穆也把被子抓了一把,安慰的說: “一出汗,這馬就有救了!” 父子倆一起往宿舍走。老穆問道: “我在這裡好好的,你撇下你娘和奶奶到這裡來有什麼事嗎?” “是有事情。” “啥事情?”老穆心裡有點急。 “一兩句話也說不清楚的。”小穆回答。兩人一路往宿舍方向走去。 心問肝,肝問脾,穆教授的五髒六腑一時狐疑起來。等進了屋,只見關武強把小穆從蘭州帶來的東西已經放到炕上了。小穆就從大包小包之中給他爸掏東西。老穆一把攔住,說: “你急忙取這些東西做什麼?我不需要。你只快跟我說你來是做什麼?你奶奶,你媽他們好不?” 小穆知道他爸把問題想岔了。趕緊說: “他們沒事,你放心吧!就是老媽讓我來的。”一聽這話老穆才放了半個心。 “你說下去,先說你奶奶的情況。” “我奶還是眼睛的問題。這情況你不是都知道嗎!” “好一點沒有?” “這哪有好呢?不發展就不錯了。” “我真擔心,……又發展了沒有?” “沒啥變化,還是只能分白天黑天。” “噯!都是我不孝哇!……再說你媽,你媽讓你來做什麼?” “這事還真不是很好辦,你別看現在我媽沒啥事,如果這事辦不成,我媽肯定出事。” 一聽這話,老穆又急了個火上房: “你倒是痛快說清楚呀!你媽讓你辦什麼事?你媽到底出事沒有?” “就簡單給你說吧,”小穆道:“我媽的意思是讓我跟你換。” “什麼?”老穆更糊塗了緊接著說: “你跟我換?這是什麼意思?” “我媽的意思就是讓我來勞教,把你換回去。” “這不是開玩笑嗎!你以為這是住旅店呢?你想來就來,他想走就走!” “是呀,我也是這麼說呀,我媽就生氣:舊社會抓壯丁,抓去還能頂,現在勞教為啥不能頂,反正我們穆家出一個勞教就行了。” “糊塗呀!你媽糊塗呀!” “我媽現在脾氣可大啦,我本不想來,我媽罵我:‘你這個不孝子!還有兒子替老子死的呢!勞教你都不肯去!你不去我去!’硬是把我逼來了。” “你媽大氣都不吭的人,現在怎麼這樣啦?” “媽是變了,我要是不來,媽真死得過了。” 穆青山是個學者、教授,做學問、搞科研樣樣輕車熟路,但要解決帶社會性的問題,就一點沒了主意。小穆說: “要不我去找領導說說,下午你就回去,我留下頂你。哪怕你到家安排安排再來呢。只是你這床棉被給牲口溻成啥樣啦,讓人咋睡呢。”——聽小穆這話,可知他對於解決社會問題、家庭問題的能耐比乃父也強不了多少。面對這個棘手問題,老少二人治絲益棼,沒頭沒緒,急哇哇的真不知該如何是好。後來還是老穆想到了關武強,對兒子說: “我們這個頭兒遇事辦法多,不如讓他出個主意。” “就是送我進來的那個小伙兒?” 兒子還不太相信。 “你說小伙?那是我們隊長!” 兩個人一起去找仍在給皮車換胎的關武強。穆教授讓兒子把情況又說了一遍。最後小穆說: “我媽是個小腳老太婆,在農家長大,大字不識,沒文化,與我爸爸的婚姻 是父母包辦的。大半輩子過去了,沒和我爸離開半步。伺候丈夫,孝順公婆,照料子女,是個賢妻良母。她哪懂什麼勞改勞教?自從我爸來夾邊溝,她就慢慢變了, 說一不二,脾氣特大,動不動兩腳一挺背過氣去,千呼萬叫全家亂哭,慢慢才能緩醒過來。這回我要是換不回我老爸,怎麼得了!我看我媽是活不成了。高隊長!我想向領導提出來,你看這合適不合適?” 這事可給關武強出了難題。其實解決也挺容易,告訴他這是胡鬧,趕快回去。但是這樣一來,穆教授的中國傳統式的夫人可說不定真要命喪黃泉了,所以還不能直來直去。關武強邊思索邊回答: “這事不能給領導反映,不能向領導提出來,千萬不可造次!” “這樣的話,我老媽就是個死。這不就是老爸犯錯誤當右派,倒給老媽判死刑了嗎!” “話更不能這樣講!反右派鬥爭是毛主席的大戰略,你這樣的言論不是反對反右運動嗎?不是反黨、反毛主席嗎?如果上級領導理解為這是右派家屬向黨進攻、向組織對抗,輕者挨頓批評,重者反映到你單位,你就吃不了兜著走,連你老爸在農場也要被批鬥。要注意,反右還沒有結束呢,你可不要自己找著去填餡兒!” 關武強很嚴肅地說。 一席話把穆青山父子兩人嚇得舌撟而不能下,半天說不出話來。最後小穆抱著腦袋蹲在地下,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那我回去怎樣給老媽交代呀?” “你的意思是說回家去怎麼給老媽一個說法對不對?” “就是這個問題嘛!”小穆煩惱地說。 “要不咱們這麼辦,”關武強看看小穆又看看老穆:“這也不算欺騙她,只是藝術性高一點。”小穆愁容換笑容: “關隊長你再給咱講詳細一點。” “你母親很節烈,也很偉大,她的情感很令人同情、令人欽佩,但是她的想法是行不通。你剛才說她不懂什麼叫勞教勞改,這就好,你就想方設法讓她相信你爸在這裡跟在學校沒有什麼兩樣。你不是也看見了嗎,在農場救治牲口離不了他,農場有多少牲口呀!你還可以跟他說,你爸每天都要給農場學員講課,忙得不亦樂乎。你就說換你爸爸回去這事,領導是同意,但是要求第一能做獸醫,第二能給學員講課,這兩點我辦不到,所以換不回老爸來,然後你進一步再說,農場還想把你留下,在子弟學校教體育,一方面也可以照顧父親。” 聽著聽著,老少二穆不那麼木了,臉上露出笑容。小穆問: “要是我媽非要親自來看看怎麼辦?” “那咱就把馬號組織起來,真的聽穆教授講課不就完了!” 小穆看著老穆,老穆看著小穆,最後老穆頭一點,拍板了:“就按關隊長的點子去做!” 這事就算暫時圓滿的解決了。下午兩點過,小穆告別了老爸,向馬號的人一一道別,對大家給予老爸的關照千恩萬謝,對關武強更是只差趴下磕頭了。然後胸有成竹地踏上了歸程。 春節過後小穆的書信到了,向老子彙報:“母親大人身體精神安好,勿念!”穆青山和關武強都放了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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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