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一般的中國思想史都會對戰國時期儒家道德自覺意識的演化有所著墨,但對後來漢代不在這方面繼續發展,轉向從具有神秘色彩的宇宙論尋求人生價值的根本所在這回事,卻大多一語帶過。如此一來,就很難解釋清楚為什麼在戰國時期逐漸成長的道德自覺意識不能在後來的漢代繼續茁壯。依稀記得勞思光的《中國哲學史》在論及漢代思想時,甚至對此一發展評為「一大退步」,以致於對這數百年的思想演變的論述,淪為對幾本書和幾個思想家的重點介紹,完全不似一本優秀的思想史所應有的典型。 個人以為這又是一個為學派成見所囿而出現的問題。 從許多典籍記載中可以看出,當時思想界正是人本思想逐漸發展,但重天思維仍佔據絕大多數人心靈的局面。很多人在讀到人本思想在東周晚期成為話題這部份的時候,都會有種以為當時人本思想已然大興,可以取重天思想而代之的錯覺。但實際上並非如此。儘管有少數菁英的思想家指出人自身的意義可以內求,但要求索人類思想的根本價值,當時發展未久、論證尚稱不夠充分的人本思想實在不具說服力;再加上兩千多年前的人們對自然、對科學的認知與掌握還在萌芽時期,還無法合理解釋周遭環境的各種現象,人在這種情況下將無法解釋、無法控制的「天」賦予神祕色彩,並視為一種高於人的權威性存在,也是很正常的。因此,捨棄說服力不強的道德自覺觀,轉從宇宙論中探求人類的根本價值,對那時候的人來說,是個合乎現實的抉擇。 那,為什麼近代部份學者會認為這是「一大退步」?個人以為原因之一或許是因為他們是從宋明理學以降的新儒家一流之立場,來看待這一段思想史的發展,以為既有道德自覺、人本思想這些偉大事物(以孟學一派而言)的出現,後世不能繼續向前深化,反而從宇宙論尋求根本價值,這無疑是一種退步;其次,便是他們還是抱持著那種一元直流的主導性歷史觀,對多元分派的並立型歷史觀不太能接受,因此不能對漢代思想的轉向採取正面思考。 而且,早期的中國哲學史書籍在討論漢代思想時,也常將當時的經學研究與信仰觀念摒除在外,讓人覺得這幾百年的思想發展除了幾個亮點之外(譬如《淮南子》、董仲舒和王充),幾乎是蒼白一片,這也是我個人覺得相當可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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