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服貿爭議沸沸揚揚，全國人民高度關注立法院學生何時會退場的時候，我觀察我的臉書朋友中間，針對學生佔領立法院的直持與否實際上和支持服貿（無論其是否是黑箱）與否幾乎具有百分之百的關連性。支持與反對雙方都有教授、專業人士、學生。反對黑箱服貿的一方，多半不只是接受黑箱服貿協定未來對於台灣的民眾生計有重大衝擊，也認為長期來說對台灣的經濟發展是不利的，因為認為中國在經濟先行的策略下背後真正的目的是政治上的統一，亦即要迫使台灣更高度依賴中國且讓台灣本身空洞化。支持服貿而反對學生的一方，多半認為服貿對台灣的經濟是正面的，不要鎖國，自由開放，會提高競爭力，不可以為了只佔1~2%GDP的中小服務業拖累了佔GDP 98%會因為服貿而獲利的金融業等大型企業；而且認為學生和教授有時間去抗議，為何不好好讀書和韓國人競爭，如果服貿不通過，我們已經輸給韓國，還會輸更多。

針對服貿對於原本競爭力就確實不高的服務業勞工的影響如何和少數大企業獲利以及部分不缺沒有高收入的企業和員工之權衡，我想可以再做些補充。

記得前幾年有一本極為暢銷的書「正義，一場思辯之旅」，不知道有多少名人、大學教授都推薦這本書。我列舉幾個書中的章節標題，看看是否可以來幫忙大家回憶一下作者桑德爾教授那些令大家感動、激賞、認同的論述。第一章「福祉、自由、美德/三個出發點」，第二章「最多數人的最大幸福/功利主義」，第三章「我身我命歸我有/自由至上主義」，第四章「募兵制與代理孕母/市場的角色」，第五章「人權是普世價值/康德的自由主義」，第六章「為底層爭平等/羅爾斯的自由主義」，第七章「特定族群的大學門檻/優惠待遇」，第八章「適才適所適本質/亞里斯多德」，第九章「有歸屬就有責任/社群主義」，第十章「從美德到共善/重建公民意識」。內容我無法一一摘要，但我只想說，今天還在立法院現場抗議黑箱服貿的學生們所凸顯的價值就完完全全是這本書裡面所討論的所有議題。當政府以不審慎、不縝密、不公開、不透明的手段推動ECFA和後續的服務貿易協定，罔顧明確地會導致社會的不公平與不正義，相對地讀過這本書的年輕學生們，應該很輕易地可以從書中找到支持這次行動的理論基礎。如果認為學生們是不成熟、不理性、不民主、不守法的官員或教授、家長、社會人士，我建議大家為了要瞭解學生應該買這本書「正義，一場思辯之旅」來研讀一下。

在第一章中「本書的結構」小節，開頭就寫到「看一個社會正不正義，就要問它如何分配人民珍視之事物：所得、財富、權力、機會、職位、榮譽。正義社會的分配一定合乎正道，人人皆得到他應該得到的。問題的棘手處卻在「應得多少」還有「為什麼」。我們針對黑箱服貿，要問的也就是躲在「程序正義」背後的這個更重要的「社會正義」的問題！附帶一提的是指責反對黑箱服貿的學生們或社會人士懂不懂服貿的人，可以這麼想，抗議的學生們「閒閒」沒事幹，我不敢說所有學生，但我相信其中不少大概在佔領初期都把服貿條文全本和附件一、附件二全部看完，因為一共才五十幾頁；加上許多教授到場分析，學生們應該至少「略知一二」。而這幾天，學生們在議場內自己逐條討論了，所以沒人能再說他們沒看過完整的服貿協定。所以，除了請支持黑箱服貿、反對學生的大人們，除了也一樣把服貿協定和附件一、附件二還有支持服貿的分析文本也都讀一讀之外，同樣讀一下許多學生都讀過的「正義，一場思辯之旅」，或者是進一步讀一下我們當年沒有讀過的現行國中、高中課本裡面對於民主、法制、政府體制的課程內容。這樣至少大家對服貿、民主法治、公平正義的基本瞭解會一樣。如果大人沒讀過這些東西，我想就沒資格指責學生，不然為何指責反對黑箱服貿的人沒讀過服貿就是「為反對而反對」呢？大家先做到立足點平等。沒有讀完上述材料的，或至少服貿協定及附件與「正義，一場思辯之旅」的（因為課本難買），請自制；不然你們比學生差了一大截。

至於在以所謂的經濟發展、所得成長、競爭力提升這幾個面向為依據來譴責學生反黑箱服貿就是等於阻礙經濟成長和競爭力提升的，我建議大家應該看桑德爾教授的第二本暢銷書「錢買不到的東西，金錢與正義的攻防」。在第三章「市場如何排擠掉道德」中有這麼一段話，我想充分地表達出我聽到的許多支持黑箱服貿者論述心中的思維：『哈佛大學校長經濟學家桑默斯發現，經濟學家非常強調對個人及對個人需求、品味、選擇和判斷的尊重。他用標準功利主義的角度看共同利益，視為人們主觀喜好的總和：「許多經濟分析的基礎在於，利益是許多個人對於自己幸福衡量的總和，而不是可以在獨立的道德理論基礎的偏好之外進行客觀衡量的。」他挑戰那些鼓吹抵制血汗工廠勞工製造的產品的學生，藉以說明他的分析：「我們都會強烈譴責世界上有許多勞工工作的環境，以及他們所領取的微薄酬勞。當然這種關心之中，還是有若干的道德力量認為，只要勞工都是自願受雇，他們選擇這個工作，是因為這是他們所能找到的最佳選擇。若將個人的選擇範圍限縮了，這算是出於尊敬、慈善，還是關心？」』在這種論述背後，沒有提出的更深層理念是：低階勞動人力是自己選擇了不接受更高階的知識或技術訓練，以致於他們只能被迫接受血汗工廠提供微薄薪資的工作，這就是其個人的選擇使然。基本上他們對人的認知就是社會達爾文主義。因此，在經濟學中排除是排除「道德」或任何其他非金錢可以衡量價值的。換言之，在經濟學架構下討論的、量化的幸福，就只有「錢」和錢可以買到的「貨品」。

雖然我個人認為桑德爾在在這本書的第三章中摘錄了盧梭的話有些突兀，但或許他也僅能以此反駁經濟學或市場經濟的前提並強調人民應該積極參與公共事務，盧梭認為：「在組織良好的城市，每個人都會積極參與集會。」「在一個腐敗的政府之下，沒有人願意去參與公共生活，『因為沒有人對公共的事務感興趣。』而且『都在忙著自家的事』。公民道德是培養出來的，而不是耗盡的；不用的話就會失去它。一旦公共服務不再成為公民的主要事務，人民寧可花錢了事而不是親身參與時，國家距離崩解之日就不遠了。」桑德爾在第三章的總結是：「利他主義、慷慨、團結以及公共精神，並不像使用後就會耗盡的商品一樣，他們更像肌肉，會因為鍛鍊而發展並變得更強壯。市場驅動的社會有一個缺陷是，他會讓這些美德毫無生氣，為了恢復我們的公共生活，我們需要更努力地去練習這些美德。」

當台灣實質獨立已經將近七十年的時間，走過高壓極權統治、走過白色恐怖，雖仍然在填鴨式教育中持續掙扎前進，但這一代的年輕人的「幸福觀」已經和上一代人不一樣了。他們確實認為去購買新的智慧型手機、潮服是理所當然的，因為社會富裕的程度讓他們有此期待，但他們的幸福卻更不僅於此。他們懂得資源分類回收、懂得節省能源、自己攜帶環保餐具、想要保護北極熊、他們願意到世界各地和台灣山海偏鄉當志工、他們願意和同儕分享及競爭、他們願意參與社會運動幫助大埔地主或小農與勞工甚至是華光社區居民發聲、他們今天也願意不只為自己也包括為了其他的同胞去立法院抗議黑箱服貿，他們的幸福不只是物質幸福，他們比我們這一代或上一代更重視公平、正義。他們出生在搭公車、捷運要自動排隊，從不知道有人可以隨地大小便、亂丟垃圾，不懂為何有人可以偷排廢水、亂倒廢棄物，無法想像為何政治人物可以鴨霸說話不算話、不透明黑箱強渡關山還要大家相信他們。這些價值或美德，不正是我們希望透過教育教這些我們的下一代的，我們也透過社會的進化，讓他們活在這樣的期待和現實中，因此這次的黑箱服貿或者是之前的大埔農地，實際是對於他們的道德價值挑戰遠比我們這些中老年人巨大多了。他們認定的幸福的標準也遠高於我們、遠較我們多元，他們最基本的就是「富而好禮」，他們希望地球乾淨、他們希望生態與環境多樣、他們希望社會發展多元、他們認為同志也可以結婚擁有家庭、他們認為要穿幾個耳洞與戴幾個舌環照樣可以當兵打仗、他們認為人生不是只有賺錢也要能騎單車上夜店吃早午餐讀書報、他們也認為這樣的幸福應該適用於所有的新老台灣住民和到台灣來的外籍朋友和小貓小狗。只知道大企業財團佔98%GDP就具有在決策時被唯一考量的人，不懂1~2%中小企業養活千萬台灣人和許多努力賺錢想自己創業開個小店或參與社會企業的年輕人的心情、希望和夢想。

當我們一方面在鼓勵學生和希望學校調整教育內容時說現在的競爭要靠軟實力，但講到和對岸之間以及批評孩子時又說你們硬實力不夠、競爭力差，我想我身為老師已經精神錯亂了。嘴裡希望自己的小孩追求理想，但講到自己的公司就覺得年輕人為什麼不肯吃苦耐勞接受一個月三萬元月休四天的廚師、工程師工作條件？中國的學生多優秀早上起來認真讀英文，我們的學生好吃懶做，中國的優秀學生畢業後和台灣學生一樣的職位拿的可能是同樣數字的薪水但卻是人民幣，而我們的企業認為我們的年輕人應該當「有競爭力的血汗勞工」。如果，黑箱服貿要給他們的是要他們擁有這樣的競爭力和這樣的未來想像，我相信他們寧可不要，換成是我自己，我不跟他們一樣佔領議會或進攻總統府才怪。如果到過現場的人，就會瞭解，我們的這些大學生的創意、活力、組織動員能力、資訊與通訊能力、領導能力、團隊合作能力，也就是我們在教育裡面希望達到的目標，那些我們做不到的，他們已經做到八九成了！這樣的年輕人，怎麼是沒有競爭力？硬實力、軟實力都不輸人！他們只是不甘心當罔顧同胞幸福而自己也不幸福的血汗上班族。

最後，我還是希望那些認為年輕人不讀書、不認真、不懂事的大人們，請自己讀完服貿協定和附件或懶一點去看懶人包也可以，並且讀完桑德爾的「正義，一場思辯之旅」和「錢買不到的東西，金錢與正義的攻防」，才有資格跟學生的知識和道德水準相提並論，進而和他們展開討論或辯論，否則，你們只是自以為是但知識和道德低落的一群自私自利的大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