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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4/12 19:31:48瀏覽106|回應0|推薦0 | |
談吃―我對「灶下」的懷念 2021年4月12日
我喜歡吃,不管是什麼樣的食物,或者是甜酸苦辣鹹各種的味道,我都喜歡去嘗試。 中國的食物、西方的食物、南洋的食物、或者是希臘、土耳其、東歐各國、印度、巴基斯坦…,可以說,整個世界的食物,我都有興趣。但是我絕不是一個所謂的美食家,充其量只不過是一個好吃的人而已。只要是食物的色香味對了自己的口味,我就很喜歡;吃完之後,總會覺得周遭的世界,似乎又充滿了生機,每一個人,也都變成了可愛有趣的人物。是不是真的吃完了一頓滿意又愉快的餐食,就會改變一個人的人生觀呢?我不知道。不過就我而言就是如此。 關於吃,似乎都有許多的故事可以說,有許多的回憶存留在腦海裡;有些是喜悅的,有些是辛酸的。無論是喜悅還是辛酸,總是構成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永遠伴隨著我。在日暮夜深之際,偶爾想起過去的種種經驗,似乎仍然歷歷在目,只是心中一片惘然―或者套用蘇東坡先生《定風波》下半闕的詞「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罷了。超過了六十年的歲月,如今已經逐漸走向了人生的黃昏。或許正如詩人李商隱所說「天意憐幽草,人間重晚晴」, 現在恐怕也只剩下一點點模糊的回憶了。 客家人把國語的廚房,稱為「灶下」,把灶神稱之為「灶公爺」或者叫做「灶君爺」,也有叫做「灶王爺」的。根據千百年來的慣習,在每年農曆臘月二十三日的晚上,灶王爺要上天言事,這可是一件大事,不能等閒視之。每一個家庭,不論貧富貴賤,都要準備祭品來祭祀灶王爺,送他上天。據說灶王爺是玉皇大帝派遣常駐在各家的監察使,家中之人所做的一切事情,無論大小,都要在這個時候上天報告給玉皇大帝知道。上天就會按照每一個人的善惡行為大小不同,會剝奪他們若干的陽壽,以示懲罰。所以家家戶戶都會祭灶祈福,準備祭品,號稱為小年夜。 條件好的,祭灶的祭品滿盤滿碗,儘量豐盛,祭拜完畢,大人們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小孩子也可以趁機打打牙祭。比如南宋文學家范成大《祭灶詞》就記錄了當時的風俗:「古傳臘月二十四,灶君朝天欲言事。雲車風馬小留連,家中杯盤豐典祀。豬頭爛熟雙魚鮮,豆沙甘松粉餌團。男兒酌獻女兒避,酹酒燒錢灶君喜。婢子鬥爭君莫聞,貓犬觸穢君莫嗔。送君醉飽登天門,杓長杓短勿復云,乞取利市歸來分。」也說明了在宋朝就有民間「男不拜月,女不祭灶」的習俗。窮人也是要祭灶的,只是有些人景況淒涼,行不得志,藉著祭灶,發發牢騷,也是有的。 我們再引宋朝呂蒙正的《祭灶詩》為例:「一碗清湯詩一篇,灶君今日上青天;玉皇若問人間事,亂世文章不值錢。」這首《祭灶詩》是呂蒙正尚未發跡之時的作品,當時正值唐末宋初五代十國軍閥割據時期,戰火頻仍,讀書人一無是處,再加上被趕出家族,母子相依為命,居住在寒窯之中,臘月祭灶苦無供品,只有清水一碗,作詩一首祭祀灶王爺,道出詩人的心酸和感嘆。 在我就讀國小之前,全家人都住在台南。由於父親是從民國三十八年隨著軍隊來台,在工廠中認識了我的母親。母親的娘家是在屏東萬巒。所以我們每逢年節的時候,全家總是會回到萬巒去過節,也順便探望我的外曾祖母(她那個時候已經很老了,老得大夥兒似乎都忘了她的歲數)、以及外公外婆和許多不熟的親戚們。我最喜歡的也是至今仍然印象深刻的,就是那一間年代久遠的「灶下」! 炒菜做飯用的「灶」,大體上是用泥土和著水泥所砌成的一個平台,底下開一個小門,可以往裡頭增添柴火,上頭挖一個圓形的坑,可以放上一個超級大鐵鍋,平常煮飯炒菜蒸點心燒開水全靠它。老人家冬天怕冷,可以將灶裡頭的熱灰或尚未完全燒完的炭火夾出來,放在老人家用的「手爐」中,暖一暖雙手,雙手熱了,全身也就暖和了。「灶下」裡頭,放滿了許多木炭枯枝和稻草,還有醃製的蔬菜跟魚肉。外公外婆家的住房,是傳統客家的圍龍式的房子,大致上說來,像注音符號的ㄇ字型。祖先的牌位供奉在橫向的正廳―客家人管它叫做「廳下」―之中,正廳沒有神佛的神位,唯一具有神格的是「土地龍神」,位在「廳下」祖先牌位的正下方地面上,安裝個小香爐,很符合客家人「祖在堂,神在廟」的傳統。數年前,我們一家四口到中國城去吃飯,進到一家飯館裡頭,我就一眼看到這樣的擺設。一問之下,老闆果然是從香港過來的客家人。老闆高興之餘,還免費奉送了一道菜還是甜點甚麼的,這我倒是忘了。不過這件事也讓我得意了許久!現在有很多客家人都搞錯了,居然把神明的牌位給擺放了進去。如果到了比較古老的客家庄或是「夥房」,就不是那個樣子。 面對「廳下」的右手邊,是一個可以遮風擋雨的客廳,當時只擺了一張木頭桌子和幾把長條板凳,在地上也不知道從哪裡搬來的一些石頭,這些石頭大概都有相當的年紀了,因為它們的表面,平整光滑冰涼,並不像一般石頭那樣地粗糙堅硬。夏天若是怕熱,睡在石頭上倒是挺涼快舒服的。作為小孩子的我,其實只能夠坐在地面的石頭上,聽大人們說話,他們講的客家話真是柔美好聽!大概因為我是長外孫的關係,得寵得很,常常被外公外婆或者其他的叔伯長輩們,抱在身上,聽他們講話。偶爾外婆會從口袋裡掏出幾顆糖果給我吃,或者給我一毛錢,叫我把錢存起來,將來可以用來讀大學。在那個時代,能夠讀大學就是一件非常值得周遭鄰居羨慕的大事,好像是古時候中了狀元一般,那是要擺酒席宴請鄰舍和親友的!。 客家人是一個非常勤奮的族群。我們住在外婆家的時候,每天早晨天還濛濛亮,母親和外婆都已經起身在廚房忙碌了。他們首先熬一小鍋的稀飯給「阿太」(客家人對國語外曾祖母的稱呼)吃,大概是因為年紀實在是很老了的關係,牙齒幾乎也掉光了,「阿太」只能夠吃稍微厚一點的粥,加上一點點的醬油和醬瓜就可以了。在我的印象當中,「阿太」可能不是因為年紀大牙齒不好而不能吃乾飯;聽大人們說她是吃早齋的。那個時候距離「阿太」家大約二十公尺的地方,有一間小小的觀音庵,供奉著觀世音菩薩(現在還在那兒,每年客家人「掛紙」完事之後,我都會過去看看,點上幾支香,默禱一番,再供養些香油錢),旁邊有一小塊沒有人使用的空地,「阿太」就利用那一塊空地,種了一些青菜―主要的還是最容易生長的地瓜葉。每天傍晚都會到那一塊小菜園整理拔草一番,澆澆水,順便拔一點兒地瓜葉回來,第二天早晨可以用來配稀飯吃。有一次不知道為了什麼原因,「阿太」跟外公外婆鬧得非常不愉快,氣得要收拾包袱,到廟裡頭去住,說是要當「齋姑」不回家了,後來大家好說歹說地又把「阿太」給勸了回來。 以往客家男人都是不進廚房的,廚房是客家婦女專門的工作場所。有人說這是中國傳統「男主外,女主內」的落伍思想,也有人說這是對客家女性的歧視。不過話又說回來,以前客家婦女的手藝真的是非常不錯,逢年過節的時候,毫不費力地就可以整治出一桌酒菜來,除了雞鴨魚肉之外,還有蔬菜水果,甚至我們料想不到的各種米食點心,這些都是在灶下完成的。傳統上,客家人早晨都要吃乾飯,配上肥肉和可以鹹死賣鹽的醃製醬菜,多吃幾碗飯,這樣子就可以提供一個早上在田裡頭香蕉園或檳榔園裡面工作所耗費的體力。稀飯只給老人、病人和牙齒還沒長好的小孩兒吃的。傳統客家庄裡頭的小吃店,清晨四五點鐘就開始營業,一直做到將近中午就收攤了。萬巒先帝廟褒忠路旁,有一家百年小店,已經傳承到了第四代。這家小店沒有招牌,所以大家也就順理成章地稱之為「先帝廟粄條店」。每年大概在「掛紙」完事之後,就會去吃一碗「粄仔」―客家人稱之為「面帕粄」。「先帝廟粄條店」的「粄仔」,全是用手工製作,做完長長的一塊,就像白色的面帕一樣。要煮的時候,就切成細長條狀,放進高湯中去煮,幾分鐘就熟了。盛在湯碗裡,灑上一丁點兒油蔥,搭上一些芫荽、豆芽和韭菜,放上幾片薄薄的豬肉片,顏色鮮明又樸素,有點兒像是客家人的性格,靦腆而不尚華麗,卻是堅毅與硬頸。在屏東客家庄的小吃店裡,有一種「白兔牌」的辣椒醬和醋,澆在這碗「粄仔」之中,口感分明而有層次,就像我們過去幾十年的人生,值得你去細細品味。中國人常說「富不過三代,不懂穿衣吃飯」,如果只是跟風拍照打卡,那就只是「吃」,而不是「品味」了。人與禽獸皆會「吃」,唯有人類方才懂得「品味」!英文有一句話是說:You are what you eat,真是有道理。你要真是有一位客家朋友,他給你的感覺就是這樣!「白兔牌」的辣椒醬和醋,我在其他客家地區沒有見過,莫非只在屏東才有?阿公生前曾經在先帝廟旁,開了一間剃頭店子,當地老一輩子的鄉親,一聽說我阿公的姓名,也都有記得的。我阿公去世得早,他的同輩也大多已經歸根入土,最少也是晚景凋零了。如果身體還算硬朗,大概也只能夠坐在自家門口,與老朋友們泡茶聊天,追憶少年的幼稚、成年後的輕狂、創業工作時的艱辛、以及老年的孤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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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心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