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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6/05 14:42:37瀏覽103|回應0|推薦0 | |
豬肝稀飯
記得我讀小學的時候,家裡頭一直都很窮。父親是在一個公家機關裡頭的工友,母親因為不識字,而找不到一個比較像樣的工作。她曾經在一戶有錢人的家裡當傭人,也曾經在一家有名的廣東館子當下手,有時候我也會去幫忙母親,剝蒜頭、切洋蔥、把辣椒切好,常常辣得我鼻涕眼淚直流。幫忙洗碗盤拖地擦桌椅,也是常有的事。有些時候,飯館晚上賓客眾多,吃不完的剩飯剩菜丟了可惜,老闆就會讓母親將剩餘的食物帶回家給我們吃。窮人家的小孩,平日哪見過那麼多好吃的東西?我們也沒有講究甚麼衛生習慣,能夠吃到平常見不到的雞鴨魚肉,那幾天簡直就是過年了! 在我讀國中的時候,母親在一家外銷成衣工廠裡頭找到了一份有固定薪水的工作。那一家成衣工廠除了給工人基本的薪水之外,還會論件計酬:也就是說要把燙過整理過的衣服,用大頭針別起來,還要整整齊齊地摺好,放進塑膠袋裡頭裝箱,準備出口外銷。摺好了一件,就可以多出幾毛錢的工錢。摺好得越多,當然領到的工錢也就越多。母親在這一方面算是一個快手,每個月都可以多拿幾百塊錢。但是這樣的工作並不輕鬆,並不是可以坐下來一邊跟同事聊天,一邊去摺疊衣服。通常都是早上到工廠上班就站著工作,除了中午休息午餐的時間,可以坐下來吃飯之外,其他的時候都是站著的。由於有「論件計酬」的額外獎勵,大家都在飛快地工作。看著那些女工們,手指快速地起落別大頭針和摺疊衣服,當時並不覺得她們有多麼辛苦,反而好像是在看特技表演一般,覺得十分有趣。 母親的身體向來就不怎麼好,十分瘦弱,而且還有貧血。當我讀國中的時候,爸媽聽別人說多吃豬肝可以補血,於是父親就要我每天早上五點半左右起床盥洗,穿衣服完畢,就騎著腳踏車,攜帶一個裝湯的圓桶,到街上一個賣豬肝稀飯的攤子,買一碗豬肝稀飯,再打上一個雞蛋,趁熱帶回來給母親吃。由於從家裡到母親的工廠,走路至少要半個鐘頭,等母親吃完了她的豬肝稀飯之後,我就騎著腳踏車,載母親到工廠去上工,然後再騎到學校去上課。她每天下午五點半下班,我就會準時到達工廠的門口去接她,當她坐在腳踏車的後架上,可以讓站了一天的雙腳能夠得到一點休息。 經過了大半年之後,或許是老天的疼愛,母親的身體慢慢地好了起來。但是我依然每個禮拜有五天半的時間,從禮拜一到禮拜六的中午去接送母親,一直到我國中畢業,上台北念高中的時候才停止。 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當時一碗加蛋的豬肝稀飯就要五塊錢,跟吃一碗牛肉麵的價錢差不多。雖然覺得有一點貴,但是母親的身體,畢竟是靠著每天早晨加蛋的豬肝稀飯其中所含的營養而逐漸變好的。在那個時候,聞到豬肝稀飯的味道,總是覺得應該是清香美味很健康吧。家裡頭的三個兄妹,看母親一口一口慢慢地在吃豬肝稀飯,總是在想,哪一天自己也去買一碗來吃吃看。有的時候,母親會故意說她吃不了那麼多,留下了一大半給我們兄妹,但是從父親嚴厲而又慈愛的眼神當中,我看到了貧窮子女的父母,他們的無奈和疼愛。於是,我們兄妹總是會說吃豬肝好噁心,我們都不敢吃,要媽媽趕快把豬肝稀飯吃完去上班。 雖然稱之為稀飯,但是在中國古文中還是有一點兒差別。稠的稀飯稱為「饘」,稀的稱為「粥」。後人逐漸以饘粥做為稀飯的統稱。過去高中國文課本裏頭,選錄了宋朝文學家也是<資治通鑑>的編纂者-司馬光先生(1019年-1086年)的<訓儉示康>一文,文章中就有「昔正考父饘粥以糊口,孟僖子知其後必有達人」這一句。饘粥餬口,當然嚐不到一點甘美的佳味。古人曾說「身安茅屋穩,性靜菜根香」,人能如此,雖饘粥餬口,亦甘之如飴。 現在市面上,依然還有許多販售各種「粥品」的餐廳或是小吃攤,普通一點兒的價格大約是在5、60元之間,花樣也有許多,不像小時候大概就只有二種而已(加蛋或是不加蛋)。我吃過幾次不同的粥,雖然名字好聽,味道也還算過得去,可是粥裏頭的料卻變少了;所謂的「粥」,也變成了乾飯加上熱湯-那根本就是「泡飯」,哪能稱得上是「粥」或「稀飯」呢?就好像曾經聽聞有人吃「砂鍋魚頭」,結果卻是將魚頭煮湯,再放入大桶廉價的沙茶醬去調味而已。現在幾乎吃不到攤主小火慢熬的粥了。不過最重要的是吃粥的心情不一樣了。我多次想尋找小時候豬肝稀飯加上一顆雞蛋在記憶中的味道,卻是再也難以找回來了。 如今父親離開我們超過30年了,母親也已經80多歲了。她現在每天吃齋唸佛。我不知道她的心裡在想什麼-或許她還念著父親,或許她關心著她的子女和孫子女們,或許在她的日常課誦當中,對於曾經吃過的眾生肉,懷著感恩的心情去度化牠們吧?我不知道她的心裡到底在想什麼,我唯一知道的,是她對過去所有的人與事,總是沒有怨恨,都是滿滿的懷念和理解, 或許還有一絲絲的惆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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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