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派克鋼筆

2021年4月4日

    生活在二十一世紀的當下，不要說每一個人都有一台電腦，就算是每一家至少擁有一部電腦，也是很正常的事情。電腦―這種新科技的發明，可以幫助我們做許多的工作，比如說上網蒐集資料，或者用電腦寫文章。這樣子可以節省我們很多的時間，讓我們能夠去做其他更多的工作。我在做學術研究的時候，也一定是倚賴電腦在網際網路上蒐集資料的便利性；寫出來的文章，還可以隨時增刪修補，不同於以往，還要重新謄寫一遍，浪費時間。我們更可以利用電腦，將我們所要的資料儲存起來，無論是儲存在電腦的硬碟上面，或者是儲存在另外的隨身碟，或者隨身硬碟上，隨時都可以開啟使用。我們應該要感謝那許多絞盡腦汁，發明與改良電腦功能的人們，感謝他們的努力，讓我們節省了許多的時間精力。

    話雖如此，在平常讀書做筆記卡片的時候，我還是喜歡用鋼筆來做記錄，甚至偏執到一定要用派克21型的鋼筆，使用派克公司出版的藍色墨水，才有得心應手的感覺。出門的時候，特別會記得帶上幾隻卡式墨水管備用。畢竟在書包裡裝一瓶鋼筆墨水，似乎也顯得不切實際，更不要說是不合時宜了。以前從小學到高中，每星期都有一到兩個小時的書法課，父親也希望我能夠好好地練練書法，將來離開學校，到了社會上去工作，如果能夠寫得一手漂亮的鋼筆字，就會給人留下相當深刻良好的印象。即便不是如此，每當我寫完筆記做完卡片之後，看著在紙上―順便說一句，我對A4尺寸的白紙，也有莫名的偏好―和卡片上的藍色派克鋼筆的筆跡，心裡總是覺得非常愉快和踏實。

    我對派克鋼筆的偏執，大概是發生在小學五六年級的時候。我看到父親有一支鋼筆，他寫起字來非常的漂亮，我吵著說我也要一支鋼筆。可是在當時，父親只不過是一個公家機關的工友，母親則是一個製衣廠的女工而已，兩人的收入微薄，要養育一家五口，實在艱難，特別是在每學期開學註冊之前，父母總是為了孩子們的註冊費而發愁，要同鄰居或者同事借錢繳註冊費，等到員工子女教育補助費撥發下來之後，再去把錢歸還給人家，哪裡有閒錢給我買鋼筆呢?父親告訴我，如果我想要有一支鋼筆的話，唯一的辦法，就是好好地讀書。因為每個學期學校都會舉辦作文比賽，能夠拿到全年級的前三名，就有機會得到一支鋼筆作為獎勵。這一個夢想有一天終於實現了。我被老師推派代表我那個班級，參加全年級的作文比賽，結果僥倖得到了第一名。在早晨升旗典禮之後，由校長頒發作文比賽優勝者的獎品，而我的獎品居然就是一支我夢寐以求的派克21型的鋼筆，還有一本由當時的國語日報社出版的國語字典!對我來說，國語字典就好像是一部迷你的百科全書，我每天都要隨手去閱讀幾頁，慢慢瞭解了許多世界上的事情，開啟了想要探索世界人事的求知慾；國語字典也教我文字發音和成語的用法，而派克鋼筆正是我用來學習寫作文章的工具，一直到今天依然如此。 

    我的父親已經過世了。以我現在的經濟能力，不要說是一支派克鋼筆，就是其他上萬元以上的名牌鋼筆，我也可以輕易地把它買下來，但那是不同的心情。在半個多世紀以前，派克21型的鋼筆算是相當昂貴的一種書寫工具，插在上衣口袋，可以給人一種自豪和高貴的感覺。而我憑著自己的努力，得到了我夢寐以求的昂貴的鋼筆，那種感覺，只要是過來人應該都能夠體會得到的吧。現在想起來，我當時吵著要一支跟父親所使用的一樣的派克鋼筆，其實那並不是我「需要」，而是我「想要」! 「需要」跟「想要」之間，是有差別的。在平常的生活裡，其實我們需要的不多；可是我們想要的，卻遠遠超出我們生活中所需要的範圍。因此，想要的太多又不容易得到滿足的話，就會給自己和他人帶來困擾，甚至於破壞彼此之間的感情。 

    很多人講，現在的社會是一個笑貧不笑娼的社會，對物質生活的重視，遠遠超過重於精神上的優雅與品味。現在是名牌當道的社會，這不是沒有道理的。我們每一個人都不是活在平等的基礎上，我們不能夠選擇我們的性別、種族、國家、膚色、和我們的父母，雖然在這些事物上，我們不能夠選擇，但是在其他的事物上面，我們卻可以選擇不要。曾經在媒體上看到一則新聞:政府的某一個官員涉嫌貪污， 檢調人員在他的住家和辦公室，居然可以搜查出5000萬元新台幣的現金，還有許多名牌包和首飾!這個官員每個月的薪水，大約是新台幣10萬元。可是過的卻是奢侈無度生活，而且還經常在自己的臉書上，高調展現他們夫妻二人那種揮霍浪費的生活，以及各種各樣的名牌飾品衣物。如今正面臨司法的調查、起訴、和審判。如果證明這些現金和名牌的物品，都是非法所得的話，不但會被沒入國庫，一毛不留，還要坐牢。退一萬步而言，就算他的犯行沒有被發現，可是上帝對待我們都是公平的―因為每一個人到最後都會死亡!當你死亡之後，這些東西無論是一毛錢也好或者幾千億元也好，也不管你是貧賤落魄或是世界富豪，這些你都帶不走，甚至家破人亡，身敗名裂，這又是何苦呢? 「萬般帶不去，唯有業隨身」!秦皇漢武唐宗宋祖，如今安在?

    至此，我忽然想起了《與妻訣別書》這一篇至情至性的千古文章。這是清宣統三年辛亥年三月廿六（西元1911年4月24日）林覺民先生於辛亥三月廿六夜四鼓，廣州起義前夕寫給妻子陳意映夫人（1886-1913）的遺書，據說原件收存在大陸的中國革命博物館。林覺民先生（1887年8月11日－1911年4月27日），福建福州閩侯縣人，黃花崗七十二烈士之一。林覺民也是中國著名建築師林徽音的堂叔。參加國民革命之廣州起義（亦稱為黃花崗之役）犧牲性命之時，只不過二十四歲。當時死難的革命黨人，不過是相當於現在大學生的年紀；黃花崗之役雖然失敗，但是促成了半年之後的武昌起義，次年，中華民國成立，終結了中國數千年的王朝統治。林覺民先生不僅在中國國民革命的歷史中不朽，他的《與妻訣別書》更是比諸大文學家的著作―如《祭妹文》、《祭十二郎文》等也毫不遜色!這篇文章，過去在高中國文課本中有，而且國文老師還強迫我們要熟讀熟背。不知道現在的中學生的國文課本裡，有沒有收錄這篇文章?我曾經問過我的學生，他們說從來沒有聽說過有這麼一篇文章，也不知道林覺民先生是誰。大概在目前的政治氛圍中，國文課本裡收錄這篇文章，恐怕不僅不合時宜，可能還是因為「政治不正確」所要打擊的對象吧?大陸呢?我曾經在一場演講當中，詢問在場的大陸同胞，似乎學子們也沒有聽聞過《與妻訣別書》，甚至有人連林覺民先生是何等人物，也不知曉，希望現在情況有所改變。

    我並不打算討論《與妻訣別書》，我只是想起林覺民先生在遺書中，安慰他夫人的一句話:「吾家日後當甚貧；貧無所苦，清靜過日而已。」《道德經》上說:「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田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論語˙雍也篇》談到顏淵時，孔子讚美他說：「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孔子周遊列國，不幸在陳絕糧，跟隨他的弟子們，有些人大概是因為飢餓而生病了，難以行動。脾氣比較直爽卻又有一點兒暴躁的子路，看到這種情況，就很生氣地問孔字說：「君子亦有窮乎？」子曰：「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中國歷史上，富豪權貴鬥富，比比皆是。例如曾任司徒的何曾，是管理土地、人民的官，與後世的戶部尚書相當。在魏晉易代之際，以敢於上奏彈劾貪官而著稱，然入晉之後，侈靡聚斂更甚於貪官。有一說他「帷帳車服，窮極綺麗，廚膳滋味，擬於王者」，「食無萬錢，猶曰無下箸處」。還有一個叫做石崇的，也是窮奢極慾，下場極慘，最後全家遭人妒害，斬首滅族，家產全部抄沒充公!無論貧賤或富貴，前人的智慧，與歷史的教訓，實在足以發人深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