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军人的作战意志（十）

车臣战争776高地殊死争夺战

YST在文章《漫談坦克（二十）：中國大陸的兩棲坦克、空降坦克和輪式裝甲車》里说到：

＊＊＊＊＊＊＊＊＊＊＊＊＊＊＊＊＊＊＊＊＊＊＊＊＊＊＊＊

圖: 解放軍的空降兵整裝待發。

＊＊＊＊＊＊＊＊＊＊＊＊＊＊＊＊＊＊＊＊＊＊＊＊＊＊＊＊

YST说投入实戰的空降兵能生存下來的大約只有三分之一。这很残酷，但一点都不夸张。

空降兵往往被派遣入敌人后方，孤军深入，切断敌军退路，坚守至己方大部队的到来。在这期间，急于逃命的敌军会纠集几十倍的兵力疯狂进攻，以图杀开一条血路。所以，空降兵必须要有死守的坚强意志。

共军第十五军在「上甘嶺」战役之前只是一支乙等部队。将其属下之第45师部署在上甘嶺原也是没想到在那里会发生大战。结果，经过连场血战，45师全部打光。秦基偉把军部警卫连再贴进去，还是打光。但仍然在上甘嶺的坑道里坚持不退，一直顶到大反攻。一战成名，昂首跨进甲等部队。

后来，空军司令员刘亚楼组建中国空降兵部队时，军委拿出三支部队让他挑选，分别是：第一军，第三十八军，以及第十五军。前两支部队的名头以及战史都在第十五军之上，然而刘亚楼却挑中第十五军，理由是：十五军能死守。

十五军的“黄继光连”一直保持了一个传统：每天全连点名时，第一个点到的名字是：黄继光。然后全连按规定齐声大喊：到！

空降第十五军目前主要是驻扎在湖北孝感。据说那个地方是全国的地理位置中心。任何一个地方有需要，空降部队都可以第一时间赶到。

第十五军的士兵选拔也是比较严格的。除了跳伞以外，单兵作战能力也是高于其它的陆军部队。虽然在区域划分上是归属于广州军区，但实际上是军委直接掌握的快速反应部队。有紧急需要时，军委可越过军区，而直接调动十五军。

中国空降部队自成军以来，还未用于实战。然而，十五军的军事训练一直是保持高标准的。他们心里都明白：一但有用上的时候，那就不是作秀表演，而是血战，死战。

下面要讲的一个战例，就是要让我们了解：空降兵的作战是何等之惨烈。

2002年初，第二次车臣战争爆发后不久，俄军主力在萨托伊地区成功地击溃了车臣军主力，并包围了车臣军。

此时，俄联邦司令部正忙着向国内媒体宣传萨托伊会战的重大意义，声称此次会战标志着车臣军将被彻底歼灭。战地司令官特洛谢夫甚至放言：最终全歼车臣军的战役将在两到三周打响。然而，真实的战况并没有像司令部宣扬的那么乐观，车臣军并没有如俄军司令部设想的那样行动。

22日，失利的车臣军决定分头突围，一路直奔西北方向的共青团村；另一路取道东北方向直奔乌鲁斯—克尔特山区。

俄军获知车臣军往东北的一路计划向韦杰斯基地区突围，因为他们曾经征调7000人在那里修建了秘密基地网络，拥有充足的补给和坚固的掩体工事。车臣军企图利用这一基地向邻近的达吉斯坦渗透，以便挟持大量人质作为和联邦政府讨价还价的筹码，迫使政府再像第一次车臣战争那样达成妥协。

2月26日，在得知车臣军的这一动向后，俄东集团军司令部命令第76空降师第104契尔赫斯基伞兵团立即向乌鲁斯—克尔特山东南方的705.6、626、787三个高地挺进，阻击突围的车臣军。该团指挥官是二十多年前参加过阿富汗战争的弗拉基米尔•瓦拉别耶夫。

车臣军在侦察了附近的地形后，选择了乌鲁斯—克尔特山区附近一条200米宽的峡谷作为突破路线。峡谷边的一块高地可以俯瞰整个峡谷，这就是776高地。俄军指挥官也意识到了这块高地重要的战略意义。

27日傍晚，第104团第2营奉命赶到团先遣指挥部。团长命令2营营长叶夫秋欣中校立即着手组建阻击部队，并将自己的爱子阿列克谢伊•瓦拉别耶夫上尉率领的团侦察排分配给叶夫秋欣调遣。

第二天晚上，天气骤变，暴风雪席卷了这一地区。一些地方的积雪甚至深达半米，接着又是大雾迷漫。这意味着俄军即便徒步前往预定高地，也要面临巨大的困难。

29日凌晨，叶夫秋欣中校和6连连长莫洛多夫少校率领6连主力、团侦察排等总计90名官兵组成的阻击部队，开始徒步向776高地挺进。弗拉基米尔团长原来预计，90人的团队延绵5～6公里，每小时行进将不超过1公里。但是士兵们的表现远远超出了团长的意料－－他们仅用几个小时便急行15公里赶到了776高地。然而，已疲惫不堪的战士们还没来得及休整，便投入了战斗。

天微微亮的时候，营长命令776高地留守一个排的兵力布雷和构筑工事，侦察排和其他3个排的兵力继续向前推进。但是他们并不知道，在这条不到200米的防线上，他们将要和2000多名车臣军展开殊死搏斗。

此时，在静谧的密林中车臣军也正兵分两路向776高地进发。向前推进的车臣军的前方是一支30人的侦察部队，后面紧跟着50名士兵负责掩护。与此同时也在向前对进的俄军侦察排官兵先发现了大股车臣军，但他们并没有盲目开火。随行的火力校正军官维克多大尉立即通过无线电向自行火炮营通报了车臣军位置，顷刻间炮兵营的火炮开始“发言”，几次密集的齐射就将这股车臣军大部歼灭。此时侦察兵并没有被敌人发现，继续前进。

不幸的是，快到中午时分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误伤事件。侦察排的一名战士无意中触发了侦察兵预先埋设在部队周边警戒用的地雷，爆炸产生的碎片击中了侦察排副排长谢尔盖的小腿。意外的爆炸让车臣军发现了侦察排所在的位置。听到侦察排方向传来的爆炸声和枪声，6连连长莫洛多夫少校立即带领一支小分队前来接应，但他已被车臣军的狙击手盯上了。一声枪响，莫洛多夫少校颈部中弹倒在了血泊中。侦察排排长瓦拉别耶夫上尉通过无线电向营长报告了已和敌人接火的情况。但由于此时车臣军狙击手还没有“动窝”，故无法救援中弹的莫洛多夫少校。这位连长终因失血过多成为776高地阻击战中俄军第一个阵亡者。

车臣军开始向776高地山脚下侦察兵所在的位置发起冲击。作为尖兵之一走在最前面的侦察排排长瓦拉别耶夫上尉突然发现了车臣军，此时双方都惊异地发现他们彼此相距仅有10米！

反应敏捷的瓦拉别耶夫立即开火扫射。车臣军的前卫尖兵瞬间被撂倒，但紧接着又涌上来十几名车臣军士兵。侦察兵这才发现后面还有如同长龙般的对方大部队，随即带着伤员撤回了6连主力所在的位置。此时已听到枪声的营长当即决定放弃向其他高地挺进，所有官兵全力向776高地靠拢，并命令6连要像钉子一样死死嵌入密林覆盖的776高地，不让一个车臣军从这里逃脱。

2月29日下午，大战即将打响。车臣军在发动进攻前，其野战司令部指挥官伊德里斯和阿布•瓦利德特意通过无线电向叶夫秋欣营长喊话：“我们在这里的兵力是你们的十倍。指挥官，不要让你的人白白地用生命去冒险了！要知道夜晚密林的大雾中谁也看不到谁。。。”。

对话刚刚结束，车臣军便使用迫击炮和掷弹筒开始向6连阵地猛烈轰击，车臣军发动了大规模攻击。到了午夜时分，战斗达到了白热化。某些地段上车臣军已经冲到了可以投掷手榴弹的距离，有些阵地上甚至展开了惨烈的白刃战。

776高地上的战斗进行得异常激烈。由于6连徒步强行军时没有携带重火力，只能依靠轻武器和掷弹筒向车臣军射击。从2月29日到3月1日早上，唯一能给6连提供支援的就是团属自行火炮营的火炮。与侦察排同行的火炮校正军官维克多大尉引导炮兵营总计向前沿阵地发射了1200发炮弹。虽然营长叶夫秋欣中校向后方呼叫了航空兵火力支援，但浓重的大雾和遮天蔽日的树木，加上异常惨烈的战斗，以及双方的胶着状态，使得俄军的武装直升机在飞临阵地后，总是怕误伤己方而只能无功而返。

占据着兵力优势的车臣军逐渐对据守776高地的第6连完成了包围，6连完全陷入了孤军奋战的险境。6连侧翼阿尔古河对岸第104团的兄弟连队，曾多次企图强渡阿尔古河前来增援。但由于车臣军牢牢封锁着河面，在付出巨大伤亡后，增援部队仍然无法渡过河，直到3月2日早上才赶往776高地。

车臣军从2月29日下午开始对776高地发起强攻，直到3月1日凌晨3点到5点钟才逐渐停顿下来。但是车臣军的迫击炮和狙击手却并未停止攻击。利用战斗间隙，营长叶夫秋欣中校向团长汇报了当前的战况。同样焦急的团长不但牵挂着6连的安危，也牵挂着自己儿子的生死。但此时他除了命令6连官兵继续战斗，等待后援外，再也想不出其它良策了。

随后几个小时的战况越来越恶化，6连官兵的弹药也即将告罄。营长叶夫秋欣中校情急之下，通过无线电向他的副营长阿列克少校求救。此时副营长正率领一个排共计15名士兵在距776高地不到2公里外作战。阿列克少校得知6连的处境之后，立即率领15名士兵开始向776高地靠拢。2个小时后，阿列克少校冒着车臣军疯狂的火力压制，竟然带着战士们奇迹般地冲上了776高地。一时间，6连的阵地沸腾了：虽然只有14名战友赶来救援，但是他们在心理上受到了巨大的鼓舞。他们很清楚地意识到6连没有被放弃也没有被抛弃，他们要坚持战斗下去！

下午5点，新的一轮进攻开始了。这时车臣军使出了他们的最后一招——“白色天使”敢死队。两个营的“白色天使”敢死队将776高地团团包围起来。孤注一掷的车臣军敢死队拼命进攻，也将部署在阵地前方未及撤回的侦察排分割包围了。团侦察排此时弹药已经告罄，他们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一边和车臣军展开厮杀，一边在阵亡的战友身上收集剩余的弹药。他们拿起所有能够战斗的东西进行搏斗－－枪械、伞兵刀、石块甚至牙齿都成了战斗的武器。枪械此时已经无法用来射击，侦察兵们便挥着枪械冲向“白色天使”，进行最后的肉搏。鲜血染红了皑皑的积雪。侦察排排长阿列克谢伊上尉虽已被地雷爆炸击中双腿，但他拒绝撤出前沿阵地，仍留在火线指挥战斗。不久他的腹部和胸部又分别中弹，但仍凭着惊人的毅力坚持战斗。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将车臣军情报侦察部门的首脑伊德里斯准确地击毙，造成车臣军在一段时间内失去了指挥。

3月1日深夜，侦察排所在的705高地传出了凄厉悲壮的呼喊声，不时有空降兵和车臣军同归于尽坠入峡谷。营长叶夫秋欣中校清醒地意识到6连的全体殉国已在顷刻之间，他平静地将目光转向火炮校正军官维克多大尉。维克多大尉这时已浑身伤痕累累地躺在前沿指挥部的地面上，他的腿部中弹后自己用止血带缠绕着。叶夫秋欣中校向他低沉而坚定地说道：“来吧，呼叫火力覆盖我们吧！”。维克多大尉此时已快失去了意识，他挣扎着拿起无线电话机向团炮兵连报告了自己的方位，要求提供最后的火力覆盖。

中国军队说：向我开炮！俄国军队说：呼叫火力覆盖我们！用语不同，然而意思是一样的。

3月2日早上6点10分，就在第104团指挥部犹豫不定的时候，团指挥部和营长叶夫秋欣中校的联系中断－－他被车臣军狙击手的子弹命中了头部。就在车臣军冲击前沿指挥部的同时，随着一声巨响，最后一个炸药包被引爆，“白色天使”和指挥部一起飞上了天。失去和6连的联系后，团指挥部下令火力覆盖776高地，排山倒海般的炮兵火力将776高地炸成了一片火海。。。

3月2日早上，第1连的官兵终于赶来了。此时阵地上一片死寂，惨烈的战场景像令官兵们震憾不已：炮弹和地雷爆炸的碎片散落在阵地各处，阵地上6连士兵和车臣军的尸体混杂在一起；有些空降兵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保持着战斗姿势，眼中充满了摄人魂魄的杀气。车臣军散落在各处的尸体有400多具，阵地上则有13名俄军军官和73名士兵的遗体。

6连上士沙沙在指挥官的命令下跳下悬崖，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在他之后，士兵阿列克谢伊也跳下了悬崖，大约50名车臣军在悬崖边用机枪向他们跳崖的方向扫射了近半个小时。他们两人掉下悬崖后都负了重伤，直到枪声停止后才爬出了战场。

阿列克谢伊后来回忆道：当时阵地上只剩下5个人：营长叶夫秋欣中校、副营长阿列克少校、炮兵校正军官维克多大尉、上士沙沙和我。当营长和副营长牺牲后，我和沙沙扶着维克多大尉，他的双腿已经负伤了。就在敌人快冲上来的时候，他对我和沙沙喊道：“快跑！往悬崖跳！”。就在敌人距我们还有三米的时候我们跳下了悬崖。。。

6连幸存者上士沙沙回忆道：战斗进行得异常惨烈，包围圈越来越小。敌人的狙击手也非常专业，他们知道怎样才能不被我们发现。很多次敌人冲到了我们阵地前，他们狰狞的狂笑、谩骂、劝降，令我感到不寒而栗。3月1日在我搬运战友尸体时，被迫击炮弹炸伤了膝盖。当敌人又发动了猛烈的进攻，而营长命令我们向高地收缩时，我最好的朋友考斯佳，冒着敌人密集的火力将已负伤的我从即将陷落的阵地上拉了出来。但是后撤没多久考斯佳便牺牲在了阵地上。在这场战斗中6连的全体官兵都竭尽全力帮助受伤的战友。

阵地的夜晚非常寒冷，地面也很阴冷潮湿。但是战场上最危险的却是浓重的大雾，使阵地上的能见度太低，一米距离以外的东西都看不清。阵地上的战友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了，最后只剩下我和士兵阿列克谢伊以及维克多大尉。这时敌人距离我们只有三米了，当我目睹了敌人令人发指的凶残后，我放弃了被俘虏的念头。我心里明白就是战死也比当俘虏强。当我正准备开枪自杀时，先前营长呼叫的炮火覆盖已落了下来。炮弹不断在我身边爆炸，让我又重新燃起了求生的希望和对敌人的仇恨！我拿起弹药所剩不多的步枪又开始向敌人射击。不一会儿我又停了下来，因为我只剩下6发子弹了。这时坐在一旁不停地向弹夹里压子弹的维克多大尉冲我大喊：“必须有人活下来去报告这里都发生了什么！小伙子你赶紧走！我来掩护你！”。维克多大尉才27岁，后来我在莫斯科见到了他的妻子和女儿，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第104团2营6连阵亡的名单后来被送到了空降兵司令沙布卡上将的办公桌上。战场上无论多么细小的情况他都需要向国防部部长谢尔盖耶夫报告。当他向国防部部长报告了6连在776高地惨烈的战斗情况后，得到的是这样的指示：“在得到我的命令前，任何有关776高地战斗的情况都不能向任何人透露！”。

就在几天前的2月29日，谢尔盖耶夫元帅向总统普京报告战况时还在讲：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车臣军在联邦军队的阵地上遭到致命的打击，很快就能彻底全歼车臣军，夺取最终的胜利。但是776高地上所发生的一切却和元帅报告的内容不太相容。或许他下令对776高地发生的一切封锁消息在某种程度上是对自己的汗颜？

3月5日，特罗辛夫将军才敢开始讲出一部分真相。他向总统报告：76师104团6连遭遇了车臣军的正面进攻并坚守了阵地，但也付出了惨重的伤亡。。。

3月的某一天，俄国内电视台开始报道俄内务特种部队在车臣的一次战斗中损失了20人的噩耗，俄军司令部这才开始向新闻媒体透露776高地上惨烈的战斗。

3月12日，俄总统普京签署了第484号总统令，授予包括2营营长叶夫秋欣在内的6连22名官兵俄罗斯英雄称号。在这22名俄罗斯英雄中，只有上士沙沙是幸存者。同时授予其余69名官兵勇敢勋章。

就在2营营长叶夫秋欣中校牺牲后不久，他的同胞弟弟、俄海军北海舰队海军陆战队副营长伊戈尔•叶夫秋欣少校，亲自请求空降兵司令帮助把他调入空降兵服役。

3月的俄罗斯大地依然是白雪皑皑，寒气袭人。在76伞兵师曾经驻扎过的城市莫斯科、圣彼得堡、车尔宾斯克等地，人们无法安坐在温暖的家中享受生活的温馨，纷纷自发组织起来，祭奠为国捐躯的空降兵官兵。

谨以此文敬献给英勇无畏的空降兵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