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军人的作战意志（六）

台儿庄战役看双方意志的较量

图为台儿庄战役遗址——清真古寺。此寺在大战中曾为我方指挥部，是日军争夺要地。

台儿庄战役，中国军队是靠超人的意志打下来的，尤其是坚守台儿庄的第2集团军。

在中途，意志并不是没产生过动摇的。

战前的战略构想是，用一支部队阻击日军的矶谷师团于台儿庄，待敌久攻不下时，另遣生力军部队绕至日军侧后，内外夹击日军。

第五战区司令李宗仁深知这整个作战计划中，有三个关键问题：第一，张自忠、庞炳勋两军能否守住临沂一线，挡住坂本支队的南下；第二，中国军队能否在台儿庄，运河一线挡住日军；第三，中国军队侧翼部队能否以有力的攻势牵制并不失时机地歼击敌人。其中第二个问题又是关键的关键。

因为如果日军攻下台儿庄、运河防线，近迫徐州，则中国军队在临沂一线防守的张自忠、庞炳勋两军以及准备侧击敌军而进入峄县以东地带的汤恩伯军团，都将处于日军的两面夹击之中，中国军队将陷入非常危险的境地。

几经考虑之后，李宗仁把这个“硬骨头”任务交给第2集团军。

第2集团军属于原西北军旧部，总司令孙连仲，字仿鲁，河北雄县人，1893年生，保定中学毕业后投笔从戎。成为冯玉祥的部下后，因为头脑机灵，作战勇敢，受到了冯玉祥的赏识。之后不断升迁，为冯部中的虎将——“十三太保”之一。1930年蒋、冯、阎大战后，冯玉祥集团瓦解，孙连仲部被改编为第26路军。抗日战争爆发后，26路军又改建为第2集团军，孙仍任总司令。

孙连仲部以最善于防守而著称。抗战期间，长城喜峰口、罗文峪防御战，均打得很出色。在太原会战的娘子关保卫战中，孙连仲负责扼守娘子关正面阵地，日军在飞机大炮的掩护下，向娘子关猛攻，终不能越雷池一步。

具体实施方案是：利用日军急于打通津浦线的骄狂心理，采取“固守台儿庄及运河一线，诱敌来犯，断敌后路，乘机实施反包围，聚歼日军”的作战方针。先令孙连仲的第2集团军的第27、30师，布防于运河一线及台儿庄以西；以池峰城的第31师主力固守台儿庄，以一部于台儿庄东西两侧支援核心阵地作战。以汤恩伯的第20军团为外围机动部队。待日军主力进到台儿庄时，即南下袭敌侧背。

3月22日，第20军团司令部及52军路经台儿庄时，军团长汤恩伯和52军军长关麟征会晤了池峰城，特别强调31师务须在台儿庄堵住日军。还答应在31师与敌接火后，他将率领第20军团马上抄袭敌人侧背，协力夹击敌人，

汤恩伯并当面承诺：第31师只要能在台儿庄一线坚守三日，即算完成任务。

3月23日凌晨，第2集团军第31师第93旅骑兵连搜索至峄县以南8公里处的乱沟附近时，与南下日军先头骑兵部队约300余人、坦克1辆遭遇，从而打响了台儿庄一线战斗的第一枪。
　
同日，第5战区司令官李宗仁得知第31师与日军遭遇后，当即给第2集团军孙连仲下达命令：令其即赴台儿庄指挥。孙连仲受命后，即率第2集团军司令部于24日晨4时抵达台儿庄运河以南5公里处的韩家寺，亲临调度指挥。并急令第27师速开至台儿庄附近地区。

激战至27日，日军从峄县调来增援部队4000余人。荣福联队再次向台儿庄发起猛烈进攻，为配合进攻，濑谷为其配备了一个大队重机枪、两个中队轻重装甲车、两个中队野炮兵及15厘米榴弹炮两门。为迅速拿下台儿庄，日军首先用重炮对台儿庄猛轰，一日间落炮弹达六七千发。北面的城墙被日军重炮轰毁，日军攻破台儿庄北门。守军第31师与敌在庄内展开拉锯战，双方伤亡甚重。日军一次又一次地冲进城内，一次又一次被守军击退。为争夺一村一地，与敌军反复肉搏一、二十次。台儿庄战斗异常惨烈，双方展开激烈的巷战，国军死伤近3000人。

28日，日军组成敢死队攻入台儿庄西北角，谋取西门。已从城西北角缺口处突入城内百余名，城外日军还在继续涌入。日军这一招意在切断中国庄内守军与第31师师部的联系，相当威胁。激战至深夜战况稍有缓和，敌我伤亡均重。国军守备城西北角部队王祖献营伤亡殆尽，营长王祖献阵亡。由于日军占领了城西北角阵地，直接威胁着城内守军与城外通道的城西门，加之守城官兵伤亡过大，城内总指挥王冠五产生了弃城撤退的念头。

当晚，他在电话中向池峰城报告战况后说道：“敌人攻势过猛，连日来官兵伤亡过半，无法再坚持下去，请师长下令放弃台儿庄。”

池峰城对几日来的战况非常清楚，本师伤亡奇重，部队刚刚缩编，今日又受重大损失。答应增援的汤恩伯军团又杳无音信，日军攻势有增无减。城内守军益感疲惫和难于支撑，城内阵地也已支离破碎，因此，一向以毅力顽强著称的将领，头脑中也产生出撤退的念头，他对王冠五说：“冠五，情况我清楚，撤退问题，等我请示总司令再说。”

池峰城马上接通了孙连仲的电话：“报告总司令，今晚日军突入台儿庄西北城区数百人，虽经我奋力拼杀，失地收复。我部伤亡实在太大，请准将部队撤至运河南岸，让我们喘喘气吧!”

孙连仲深知，像目前这样在城内厮杀、消耗，台儿庄守备部队有可能损失殆尽。但此时若放弃城池，则几天来将士们的浴血奋战将功亏一篑。为全局着想，第31师伤亡再大，也不能退出台儿庄。于是，他以坚毅的语气命令池峰城道：“不许撤退，绝对不许撤退，这是命令，台儿庄若失守，军法论处!”

池峰城深知撤退已不可能：31师必须与台儿庄共存亡！他再次拿起话筒对王冠五说：“总司令命令，坚守台儿庄!”王冠五慨然道：“城是不能守了，弃城的责任，我一个人来负!”

此时的池峰城，只感到胸口一阵发紧，忽然间低头吐出一口鲜血。一旁的参谋见状，接过话筒，大声对王冠五说道：“台儿庄得失存亡，关系甚大，此时放弃，我们将前功尽弃，不仅对不起死难的官兵，更对不起国家和人民。上峰的命令必须执行，台儿庄必须死守，谁再言放弃台儿庄，格杀勿论!”。

王冠五听罢，鼓起勇气道：“照命令办，请师长放心。”

28日深夜，孙连仲接到正在徐州督战的军令部次长林蔚转达委座手谕的电话：“台儿庄屏障徐海，关系第二期作战至巨，故以第2集团军全力保守。即有一兵一卒，亦须本牺牲精神努力死拼。如果失守，不特该军全体官兵重惩，即李长官、白副总长、林次长亦有处分！”

孙连仲立即传达各部官兵，并命令道：“为保持本军过去之历史，即牺牲到最后一滴血，亦奋斗到底。为督饬各部作战，派冯安邦军长赴右翼27师督战，田镇南军长赴左翼30师、独立44旅及31师督战。对退缩不前与作战出力官兵，依法惩奖。”

各师、旅长接孙总命令后，立即执行。池峰城还向全师官兵下达命令：“台儿庄是全师将士的光荣所在，也是我部官兵的坟墓！虽剩至一兵一卒，也要坚守阵地。从士兵至师长，任何人不得撤退，违者严惩无误！”

截止28日，台儿庄激战从23日开始，第31师已与南下的日军进行了5天血战，早已超过了汤恩伯要求其坚守3日的期限。但汤恩伯并没有兑现他战前许下的诺言：一旦31师与日军接战，第20军团即挥师南下，夹击日军。那么，第20军团这几日在干什么呢?

汤军团并没有贯彻本战前制定的作战计划。

汤恩伯对于第5战区能否守住台儿庄、临沂是缺乏信心的，在他看来，如果这两个方面不保，那么，他的第20军团在峄县与日军主力接战，就有受到日军夹击的危险。反之，如果台儿庄、临沂中国军队能守住阵地，挫败日军进攻，最大限度地消耗敌军，那么，打疲惫之敌是更容易、更省力，更有把握，也更便于获得战功的。

汤恩伯这种打算固然是对自己最有利：可进可退。然而却让第2集团军的艰苦程度超出了战前的估计。

第31师守城官兵与日军展开激烈的搏杀。双方推进推出，形成拉锯战，我军虽多次奋战，但都没有将日军赶出庄外。全师经过与日军几天的激战，4个团长伤亡了3人；12个营长只活下2人，一线战士亦所剩无几，但他们仍据守庄内一隅，死拼不退。

日本电台宣称已将台儿庄全部占领。

驻守在台儿庄外黄林村的第27师师长黄樵松命令158团3营副营长时尚彬带领7连、8连增援庄内池峰城守城部队。

当7连冲进台儿庄时，先打进庄的8连官兵在日军重机枪狂扫之下已全部阵亡。守城指挥部命令7连承担正面阻击任务。双方每巷必争，每屋必夺，敌进我退，我进敌死，打得十分惨烈。敌我双方交战在一起，日军的飞机、大炮已无用武之地，战士们以手里的大刀对付日军的刺刀，贴身肉搏。

至31日，7连130余人只幸存下来57人，3个排长全部牺牲，阵地前留下了日军200多具尸体。战局最危急时，日军已占领台儿庄的五分之四。此时，双方兵员伤亡惨重，身心疲惫已到了极限。双方的指挥官都清楚，谁能挺到最后，谁就能掌握战场的主动权，赢得最后的胜利。

池峰城当机立断，命令7连连长王范堂将仅存的57名战士集中起来，组成敢死队，对日军展开最后搏杀。敢死队员们手持长枪，斜挎大刀，腰里挂满手榴弹，人人一副慷慨悲歌的英雄气概。当宣布敢死队员每人赏大洋30块时，队员个个拒收，一致表示:我们连命都不要了，要钱干什么！

当晚，敢死队分成6个战斗小组，摸出西门，在炮火的掩护下，靠近仅一墙之隔的日军阵地。在一阵急促的炮火准备后，王范堂一声令下，敢死队员们一跃而起，跳入墙内与日军厮杀在一起。

据王范堂回忆:“此时，容不得敢死队员半点思考，见敌人举刀就砍，听到动静，抬枪就打。不管前面有多大险阻，队员们以必死的信念，只知道一个劲地向前杀。受伤倒下了，便拉响身上的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前面的倒下了，后面的跟上去。”

经过约1个小时的战斗，日军丢下60多具尸体，狼狈退逃。我敢死队员以44人牺牲，仅13人幸存的代价，一举夺回丢失的阵地。

汤军团第52军已于31日进抵台儿庄附近，与敌接触。

日军感到了腹背受敌的危机。然欲作亡命一搏，向台儿庄发起了更猛烈的攻击。如若能解决掉台儿庄守军，也可转过头来全力对付侧背之威胁。

双方的赌注都下在了台儿庄，都输不起这一注。

有点像围棋里的“大龙”对杀：任何一方的“大龙”哪怕只多长一口气，另一方的“大龙”就死定了，满盘皆输。

台儿庄守军第31师的4个团已经伤亡殆尽，由第30师调入城内的两个团接替了部队阵地，伤亡也很严重。至4月3日，台儿庄城西北门、北门、东门、东南门均已陷于敌手，全城一半的面积已被敌军占领。国军仍据守南关一隅，拼死坚守，并组成大刀队夜袭敌人，予敌以很大杀伤。日军连续发动了七八次总攻，并且使用燃烧弹，妄图摧毁城内所有房屋和军民，将台儿庄夷为平地。城内各守军利用地形和断墙残壁，筑起第三道阵地工事，挨街逐巷与敌人周旋搏斗，并组织起200余人的奋勇队，偷袭敌人据点，连连突破敌人阵地。守军虽然英勇奋战，但伤亡太大，实力愈来愈不支。

守军已是强弩之末，池峰城再次请求孙连仲让其部退至运河南岸。孙连仲断然向池峰城命令道：“部队绝不许撤，打到最后为止。士兵打完了你就自己填进去，你填过了，我就来填进去。有谁敢退过运河者，杀无赦！”

池峰城知军令不可违，乃以必死决心，逐屋抵抗，任凭敌人如何冲杀，也死战不退。至午夜，孙部先锋敢死队数百人，分组向敌偷袭，冲入敌阵，人自为战，奋勇异常，官兵手持大刀，向敌砍杀，敌军血战数十天，已精疲力竭，不料中国军队尚能乘夜出击。日军在慌乱中仓促应战，乱作一团，血战数日为敌所占领的台儿庄市街，竟为中国军队一举夺回，日军死伤累累。

5日深夜，此时台儿庄守军已伤亡殆尽，全庄大部为日军占据。孙连仲强烈地意识到，再孤军死守，将全军覆亡。于是他向李宗仁报告：“第2集团军已伤亡惨重。敌人火力太强，攻势过猛，但是我们把敌人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可否请长官答应暂时撤退到运河南岸，好让第2集团军留点种子，也是长官的大恩大德。”

李宗仁听得出，孙连仲讲这番话时，语调哀婉，他深知孙的处境是何等的艰难，又是何等的悲壮。但李宗仁更清楚，台儿庄目前的重要性。他估算汤恩伯军团第二天中午可赶至台儿庄北部，因此鼓励孙连仲说：“敌、我在台儿庄已血战一周，胜负之数决定于最后5分钟！援军明日中午可到，我本人也将于明晨来台儿庄督战，你务必守至明天拂晓。”

说完，李又补充道：“我的命令如若违抗，当军法从事。”

李宗仁在战区司令官中，属较通情的一位。此刻李下达这种口气的命令，使孙连仲深知台儿庄对整个战役至关重要的价值，以及李宗仁对此次战役必胜的信心。于是孙态度坚决地表示：“我绝对服从命令，整个集团军打光为止。”

李宗仁又指示孙连仲，“今夜你还须向敌夜袭，以打破敌军明晨拂晓攻击的计划。则汤军团明日中午到达后，我们便可对敌人实行内外夹击。”

孙表示部队已损失殆尽，无兵可用。李听后立即指示：“我现在悬赏10万元，你将后方凡可拿枪的士兵、担架兵、炊事兵与前线士兵一起集合起来，组织一支敢死队，实行夜袭。这10万块钱将来按人平分。”

孙连仲将李宗仁的命令传达后，一支敢死队很快成立起来。

敢死队分组向敌出袭，冲击敌阵。血战多日的日军，也已是精疲力竭，深夜正坠入梦乡。听到不知从哪来的枪声，顿时乱作一团，一面仓皇应战，一面后退。经数日血战为敌所占的台儿庄各街，竟在短短不到一小时内，一举夺回四分之三。

4月6日，李宗仁赶赴台儿庄附近，亲自指挥全线总攻。汤军团第52军、第85军、第75军已全部抵赴台儿庄附近向日军展开猛烈进攻。孙连仲残部也鼓起最后余勇，从庄内逆袭出来。

矶谷师团在如此凶猛的前后夹攻之下，终于崩溃。狼奔豕突，尸横遍野。

一个小小的台儿庄内，用尸积如山并不为过－－双方在庄内共陈尸逾万具。

台儿庄一战，中国军队击溃日军第5、第10两个精锐师团。以损失近2万人为代价，取得歼敌16000人的战果，并缴获了大量武器及其他军用物资。必须看到，即使中国把这一战看作“大捷”，然而中方伤亡人数还是超过日军。这已经是中国抗战以来，与日军的战损比最为接近的战果了，毕竟中国军队在装备、兵员素质等方面与日军还是有一定差距的。这也是为什么中国的抗日战争打得惨烈的重要原因。

若不抱一种必死的决心，仗更没法打了。

正所谓：你有狼牙棒，我有天灵盖。你有坚船利炮，我有血肉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