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認識北京城也有些年頭了，但從來沒有系統性去玩過，剛開始的時候是沒錢，後來則是沒時間，所以「三山五頂」終於逛了其一，也算是對自己的一個交待了。

出發前我擬定了一份詳細的計畫書，從西山最西部的天泰山，拉開了宏大的遊玩計畫。

天泰山原稱天臺山，為「三山五頂」之一，屬翠微支脈，自古便因景物清雅絕麗而著名，其中始建於明朝的慈善寺，更是佛道與民俗三合一的好去處。

據說民國時期的軍閥馮玉祥，就曾經三次住在慈善寺，並且在那兒留下記錄。

坐車大約也就一盞茶的功夫，便已到了慈善寺。

站在寺門外，向裡張望就是青磚礦瓦、綠苔生痕、林木蒼蔭，竟見不得一個人影，好像總是如此靜寂，只是專為等待旅客的到來一樣。

邁腳走了進去，大自然展現在眼前，一看到那山那水，一起與朋友遊玩的幸福時光便彷彿浮現在眼前。

心領神會那樣的快樂，其實也不需要想得太多，默默漫步於寂寥的佛院中，聽鳥兒偶然掠過籠翠山林的啼叫，還有麻雀啁啾，遂覺得這寺院變得更加幽遠了。

大路邊上有一條小徑，順山勢崎嶇而上，陰鬱葳蕤的樹木在兩側蔓延，好似沒有盡頭，古老的石階有些陡峭，枯黃的落葉斑斑點點鋪陳於階上，益加顯得人跡稀無，只有偶然的六角亭，寓示著曾有人來過的痕印。

不知道這樣的地方、這樣的小徑，在此沉睡了多少的年頭？而又為何引不來更多人的駐足與觀望？

也許是因為沒有盡頭的感覺，以及大自然的美好，加諸這古剎的神秘莫測，容易令人產生恐懼之念，望著兩側林野的紛亂，聽著彼此輕微的喘息，我竟然感到有些害怕起來，彷彿有些什麼詭異的幻想。

折回再走，便是寥寥落落的小殿堂，供奉著這樣那樣的佛像，沒有人煙的荒僻山間，香火自然不太旺盛，只有零零散散的幾點明滅燈光，肯定是看山的人，為了使這些神佛不必太過寂寞而供上的幾柱香吧。

於佛於道，我是不通達的，頂多讀了幾本書，對那高聳的建築與陳列的講究更有些興趣，觀賞雕染畫柱、彩漆油墨的設計，恍若一切奧妙的藝術文化都寓意其中，引人去追究所以。

曾經去過一個名叫爨底下村的地方，說是個古老的村落，那裡有清朝遺留下來的四合院，聽說有電影去那裡拍攝過幾個鏡頭，由於階地分明，三階是誰，五階又是誰，七階或是誰，不能隨便翻蓋，更不可隨性進行建築工程，所以嚴格的等級制度渾然融入了這些冷硬的建築之中。

有時回憶起兩岸三地的各種宮觀寺廟或佛院，神龕也是如此的設計概念，大佛大殿、小佛小殿、大神小仙次第羅列，陳設有度且有序。

其實，人與人之間何償不是這樣呢？說了人人平等，實際上到了需要探討倫理、職稱、名銜的同時，階級還是存在的，無論生死或神佛皆如是。

繼續往前走，看到了最大的殿宇，觀音殿。

這幢觀音殿裡也很空落，觀音大士的神像兩旁，只有兩個童子、香案擺列，其他再沒有什麼了，這尊觀音也顯得寂寞了點，抬頭看向那座千手觀音，清眸微合、雲幔半垂，看似無比沉凝超然、令人肅穆，可是神像法身剝落龜裂而古老，真想俯身參拜的人大概不多，但終是沒有照做，因為我還是沒有任何信仰。

或許像我這樣不親近宗教、離經叛道的人，從裡到外都是不潔淨的，所以沒有資格來參拜他人的崇高信仰吧？觀音如果有知，肯定也不會接受我對祂的敷衍。

不由得微歎一聲，忽然好像看見了什麼，一抹灰影從眼前飄過，沒來得及看清楚，就已經消失在拐角處了，不知道是不是附近庵堂的尼姑？像是個女子的身形。

這樣的遊玩其實很特別，隨興四處逛逛，只是一個角度的切換，展現眼前的竟又是一番天地了。

山上有一方典雅別致的茶舍，牆的中間書寫著一個大大的「茶」字，渾圓凝重的字體很像仿顏真卿體，石造房子散發著嫋嫋清香，兩旁黃綾飄著一幅對聯：「一壺斟日月，三盞品乾坤」，讀來磅礴大氣。

就因為這幅對聯不似凡品，我就想坐一會兒，到長廊坐了片刻。

許久以前去過台北貓空，和老同事喝茶吃茶油雞，一路上商業氣息比較重，尚且不如天泰山上的小小茶舍來得縹緲靜謐。

坐定後跟茶舍主人點了茶水，跟台灣的茶香不盡相同，姍姍而來的人提著一籠茶具，定晴一看，竟是剛剛所見過的那抹灰色人影，雖不是出家人，卻是個目朗眉清的緇衣小少年，與方纔覽觀過的古寺渾為一體，讓人目不轉睛地想盯著看。

光頭的少年分不出是男是女，但我疑惑的目光使得那孩子臉都紅了。

那壺鐵觀音非常甘美，遙遠地來自於閩南地區，我向來喝茶只為解喝，不懂沏茶的妙處，見他細膩沖泡的工夫，卻為了怕燙的老毛病，只能等茶涼了張嘴微微喝了幾口，頓時覺得淡苦猶香，口齒生津，不禁連連點頭稱謝。

一杯之後又一杯，打量山景時不覺吃了一驚，沒想到玉帶輕繞、白霧飄盈間，環山若抱，青翠且黛，幾點房屋點綴於山間，雖無炊煙嫋嫋的景象，但又好似能聞得犬吠雞鳴的鄉野樂趣。

我喜歡爬山，閉目深吸幾口氣，通身立即清爽自在起來，就想起了那句「神怡心曠三清外，地闊天高一念中」，以前不決得那樣的詩文多美，現在反而有些感慨。

其實我一直覺得詩詞閱讀和書寫一樣艱難，沒有去過長江黃河，哪能寫出那樣的勝景？未曾上山下海看了各種景致，怎有幻想與回憶的創意？更別提從文字之中感悟了！

閱讀詩詞於我而言，就要去發生的地點來體會，沉吟了一下自己還記得的句子，那些有氣勢的詩文應了景，一邊喝茶一面思考，應該能使自己的寫作更進一步。

在這清風拂面、茶香撲鼻的環境，為這掙脫世俗外的悠閒與超然而感覺心境很開闊，這也是我喜歡上山看風景的緣故，即便自己有點懼高症，但我厭惡都市叢林，而非那些爬不完的高山峻嶺。

不知不覺天色晚了，扭頭看向廊外，斜陽已漸西沉，紅霞映襯著幽墨的山脈而泛起一波微妙的暈紫漣漪，再看不清山區的人家、聞不到雞犬人煙，愈來愈顯得靜、顯得美、顯得詭秘又神傷。

我不由得想著：假使能在明月夜來此，約幾位朋友品茗賞景，那該有多好？

不知道是否曾有人也獨享這片寧靜美麗的山景，不管人世冷暖滄桑，不問閒愁舊恨，不考慮從前將來，只把彼此的靈魂共同融入此處，那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呀？

過去我多次告訴朋友們，希望能不必工作，整天就寫作或旅遊，並且記錄自己所感。

可惜，俗人終是擺脫不了俗世的羈絆，束縛自己的就是那五斗米，除了折了自己的腰，也把年歲虛耗在混點飯吃的日子裡。

下山時天色已晚，回身再望那慈善寺好似太虛幻境，隱於昏黑的群山之中，再也看不到半點痕跡，不覺感到迷離而惆悵，到此一遊反而捨不得走了。

這世界山明水秀的地方多了，天泰山之遊後，不由得認為那些八大處、香山、故宮、長城、頤和園、壇柘寺、龍慶霞等，都是隨俗的遊客纔去逛的地方，倘若真的只去那些景點，生活也太單調無趣了些，因此走了許多路途，最後能回憶再三的還是此處。

不知何年何月可以再訪呢？想要休憩莫如上山，天泰山是如此清新安靜，盤算著未來的計畫書，或許得等到某個想要感受放逐山林的空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