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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3/29 23:48:58瀏覽7280|回應2|推薦5 | |
說起愛情,文學史上最為感人的詩,最早是三千多年前的《綠衣》,接著是一千七百多年前的《悼亡詩》,或許到了後來,也就只有唐代元稹的《遣悲懷》最讓人印象深刻了。 前面兩篇文章《綠衣》的愛情和從《悼亡詩》到《遣悲懷》的愛情煉獄(上)之中,都是由生活中的細微之處,來觸發詩人的感慨,雖然《綠衣》的單純,到了潘岳的筆下,似乎寄託了些許家國情懷,然而三首詩既描述了喪妻之悲,更強化了國亂之慟,把悼念妻子的情懷,代入痛惜西晉混亂的朝局,感覺上境界自高。 而到了唐代,知名詩人元稹同樣也為自己的夫人寫了三首詩,連「潘岳」也大剌剌寫在詩句之中,但是從他的表達方式,我們可以看到不同的意念,以及對於現實的強烈憤慨與不滿(請看每一首的最後一句)。 《遣悲懷》元稹 (二) (三) 可以說,元稹自認為他的作品,受到潘岳很深的影響,但是若仔細審視,就會發現:元稹是個很現實的人,他對於「俸錢」、「貧賤」、「奴僕」的強烈定義,就是「平生」是否能「展眉」的重點。 當然,我們還是可以從這三首詩之中,看出《遣悲懷》裡面的「悲」,使得他對自己妻子的感覺十分複雜,我們無法理解元稹的愛到底有多深,卻可以不斷由他的文字裡面,品出他個人對於金錢和權位的渴望。 甚至於,從個別的詩句來說,我們很難看出元稹對於其妻的真實感情、愧疚或懷念,而卻能在詩句裡面,讀出太過世俗的埋怨、恚怒、無奈與悲觀。 為什麼《綠衣》的感情是那樣純真質樸,潘岳的《悼亡詩》對妻子充滿了愛戀與不捨,到了元稹這裡,卻完全變了味道? 元稹在wiki的圖片:出自http://zh.wikipedia.org/zh-tw/File:Yuan_Chen.jpg 一個人的文字,他個人對於社會的觀感,看待婚姻的態度,都與自己的人生經驗有絕對的關係。 因此,我們必須去審視元稹個人的經歷,這纔發現到,他的個人情史豐富,卻充滿了反覆的態度,猶如他在政治上面與宦官的合作與對立一樣。 元稹,字微之,生於唐代宗大曆十四年(西元七七九年),由於是北衛拓拔什翼犍的十四世孫,可以說是王族之後,也是漢化的胡人,這樣的身世,必然讓他意識到自己的背景,還有沒落的王孫身分,尤其是他八歲喪父,失怙的元稹只能跟著母親投奔舅舅,寄人籬下多年,心中肯定是委屈的。 當然,我們還得回顧一下歷史,元稹出生那年正是唐代宗去世、唐德宗上台,因此他幼年的時候,正逢「中興之治」,所以可以推測,元稹的少年時期,政治算是清明,生活必然無虞。 然而,隨著元稹的成長,唐德宗當政卻逐漸出現危機,到了涇原兵變,因為藩鎮李希烈叛變圍攻襄陽,唐德宗派涇原節度使姚令言率五千兵馬去救援襄陽,結果天氣太冷,那五千涇原士兵不滿朝廷發的糧餉太少,乾脆兵變,嚇得唐德宗倉皇出逃,滿朝文武變節反叛得太多,反而只有身邊的一群宦官貼身保護,所以在平亂之後,唐德宗開始大大重用宦官,內宦從此可以參贊政事(收稅、宮市等攸關中央財政的重要事項),並且擁有兵權(監軍、禁軍統帥由宦官擔任),造成政治嚴重腐敗。 到了唐德宗貞元九年(西元七九三年)的時候,元稹考上了明經科,然後開始寫詩,名聲逐漸打開,成了著名的才子,後來發生了有名的「始亂終棄」事件,多情的元稹拋棄了情人,為了權勢娶了世家名媛的韋叢,這段故事後來便成為《鶯鶯傳》的主要架構,書中那個可惡的張生,自然就是元稹的化身。 知名的民國初年文人陳寅恪,就把元稹這種無情的行為,大加撻伐,他寫道:「微之(元稹)所以棄雙文(即崔鶯鶯)而娶成之(韋叢),及樂天(白居易)、公垂(李紳)諸人之所以不以其事為非,正當時社會輿論道德之所容許。」 上面這段說法,除了責難元稹,也順便連白居易和李紳都罵了進來,因為在唐朝後期,女性地位很低,「始亂終棄」是一種常態,沒有人會責備,而元稹為了自己的地位和利益拋棄情人的做法,對於當時許多知名文人來說「與道德無涉」。 元稹個人的情史也被後人所詬病,比如他和名女人薛濤的關係,還是在婚後發生,元稹出軌後寫出了著名詩句「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然而到了後來,元稹還是拋棄了薛濤,而薛濤也想回去老情人身邊,雖然後來曾經從長安寫信給她,兩人的短暫情史還是到了終點。 除了薛濤之外,元稹還有別的風流韻事,比如他曾經和白居易的歌妓商玲玲瓏之間的關係,曖昧至極,白居易嫌歌妓年老,元稹就帶了人走,還與白居易藉此互相調侃。 蔣一葵《堯山堂外紀•唐•白居易》就記載此事:「商玲玲瓏,餘杭歌者也。白樂天作郡日,賦歌與之云:『罷胡琴,掩秦瑟,玲瓏再拜歌初畢。誰道使君不解歌,聽唱黃雞與白日。黃雞催曉丑前鳴,白日催年酉後沒。腰間赤綬系未穩,鏡里朱顏看已失。玲瓏玲瓏奈老何,使君歌了汝更歌。』時元微之在越州聞之,厚幣邀去,月余始遣還,贈之詩兼寄樂天云:『休遣玲瓏唱我詞,我唱多是寄君詩。明朝又向江頭別,月落潮平是去時。』」 上面這段是說,白居易養了個叫做商玲玲瓏的歌妓,告訴元稹此女變得愚鈍老醜,聽她唱了元稹也會想要唱歌,結果元稹聽聞了這個消息,就拿錢找了這個歌妓到越州去,還在把歌妓送回白居易那裡時附上了一首詩,特別消遣了白居易,說歌妓唱得難聽,是因為白居易以為她唱壞了元稹的作品,其實歌妓唱得不如元稹好,是由於元稹演繹的是自己寫給白居易的詩。 這樣的說法,明著在講兩個男人的深刻友誼,實際上,則是這兩位詩人藉著詩文和金錢在羞辱一個歌妓,將她的尊嚴踩在腳底。 元稹的才情之高,那是不用多說的了,但是他個人的一些行徑,比如早年和宦官鬥爭,所以被貶去當江陵府(胡北荊州)士曹參軍(古代官職名,六曹[功曹、倉曹、戶曹、兵曹、法曹、士曹]之末,主管兵事、緝捕的工作),在《舊唐書•元稹本傳》卻寫得很難聽:「稹既放志娛樂,稍不修邊幅,以瀆貨聞於時。」 元稹喜好享樂,或者不修邊幅,都是文人常見的習性,但是「瀆貨」兩字就顯得特別讓人不齒了;「瀆貨」表示他在商業交易方面有違職守,還「聞於時」,似乎元稹的名聲,也算是很負面的了。 對於政治和權勢,元稹非常熱中,他追隨的兩個宦官如崔潭峻、魏弘簡,都是唐憲宗和唐穆宗時期最可惡的閹人軍頭,這些有兵權的宦官,讓元稹利用他們的勢力,接近皇帝並且升任為庫部郎中(正五品,處理各項庶務的中級官員,相當於今日的各部會司長)、兼「知制誥」,參與詔書的草擬,後來到了唐穆宗時期,以此甚至當了宰相,其間起起落落,趨炎附勢,還捲入知名的「牛李黨爭」,遭到廢黜,兜兜轉轉,在他生命的最後幾年,只混到了個武昌軍節度使,究其一生,並沒有多大的作為,只是在官場不斷浮沉而已。 陳寅恪又評論元稹討好宦官的行徑:「綜其一生形跡,巧宦故不待言,而巧婚尤為可惡也。豈多情哉?實多詐而已矣。」 對於這樣一個詩人,細究他豐富的情史,再看看他的人生經歷,比起潘岳的性格人品,那是大大不如了。 不過,我們也不可以因為元稹私德有虧,或者此人貪財勢利,就否認他的才華,《遣悲懷》的確是三首好詩,可惜,也就只是好詩而已,無法帶來潘岳或者《綠衣》那樣的感動。 至於元稹對他的元配韋叢的感情? 我想那句又酸又澀的「唯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說的並不是夫妻間的恩情,而是些許的愧疚之意吧! 備註: 關於薛濤其人,我寫過短篇小說,不妨當作對照來看,由於是野史就當不得真了。請參照:趱3/3(上)、趱3/3(中)、趱3/3(下)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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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