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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在孤獨裡哭泣?(六)陌上花-4
2007/10/06 23:50:42瀏覽620|回應0|推薦27

時序進入夏末。

秋意濃了,夜也漸漸深了,今晚由大姐侍寢,我站在廂房門口,看著那片潤澤的草地,傍晚下過了小雨,敲打一片梧桐和剛謝的林花,其時風過,正吹著落英繽紛,瞬間也打濕了我的心情。

我承認自己是個死心眼的女子,或許我們喬家的女子都是如此,不知大姐是如何面對這樣的日子呢?

煩悶之中,我遣開身邊服侍的丫鬟,一個人往院子深處走去,沒想到一叢曇花正開在牆邊,映著乳白輕霧似的月色。

濃郁的香氣芬芳襲人,我隨手撫摸那皎潔的花瓣,露珠有如淚滴一般滑落,讓我不免想起這些年來的傷感情懷。

忽然聽得一聲輕吟:「閑庭明月光,掩映暗曇香……」

我詫異地回過頭,只見高揚披著一身銀色月光前來,身上穿著尚未褪下的緋色雲雁朝服,他的眼睛直盯著我,梧桐樹梢間漏下的清亮月華交織成淺淺的色調,我看見他的臉上搖曳著明暗光影,心頭有股說不岀的酸澀。

聰明、好學、上進的高家大少,生於富貴、讓人供著考科舉光宗耀祖,聽說大娘從小就請了私塾培養他,不知是運氣佳還是風水好,他和習武出身、不懂文墨的繼父全然不同,一般官家子弟幾乎全部是捐的監生,就他一路考上貢生進士,聽說被任職為按察使司副使(正四品京官),看著他在官場上平步青雲,我和他在家中的關係卻倍增尷尬。

不知有多少次,我平日深居簡出亟力避著他,沒想到還是遇上了?

他瞧著我新梳的同心髻,上有七色琉璃珠搭配,在月光下閃爍動人,便柔聲說道:「妳今晚……很美。」

想起兩人之間的隔閡,我後退了一步,禮貌地對他頷首:「原來是大少爺。」

高揚皺起眉頭近前,嘴角邪魅一勾,只是冷笑道:「六姨娘真好興致,夜裡隻身跑來這兒賞花?」

「是,」我又退後吋許,想要拉開兩人的距離:「夜深露重,不稍陪了。」

我剛準備舉步離開,就沒想到高揚一把拉住我的手,將我帶入懷中,我驚詫地瞪著他,想要抽開身子,卻被他抱得更緊。

只聽他憤怒低語道:「阿妍,妳為什麼如此狠心?妳……」

我抬眼望見他灼灼的目光,然後他低下頭吻我,熾烈的氣息愈來愈重,雙手也在我身上遊走,他的吻停了一下,愈發狂肆起來,卻不知灼傷了誰的心。

但我早已沒有了心,自從那天被繼父逼著活下來之後,自從那天母親死後……

想起了彼此的身分,想起了姐姐和呂大人,我覺得胸口一窒,只得猛力將他推開。

見他痛苦難耐的神色,讓我想起自己這般悽慘的命運,也該有他的一份,忍不住就想出口傷人:「高揚,你根本什麼都不曉得……我會這樣,全都是你害的……要說誰真的狠心,就去問你爹娘吧!」

當我迅速跑開的當兒,只能感覺到那目光如刺一般地定在我背上,但我不願回顧,更不想同他再說這些難堪的往事。

過了不久,姐姐開始生起病,我知道她為了高揚的事情難過了許久,沒想到不是這麼回事。

見她食慾不振,人也愈來愈清減,原以為她只是入秋後身子不爽,大夫卻告知我,大姐又有了身孕。

這樣虛弱的身子並不適合懷孕,而且姐姐的健康還因此受到拖累,秋去冬來,半年中總是大小風寒不斷,還沒到春天,卻忽然血崩小產了。

能救姐姐,我還有什麼不願低頭的?

那天也是黃昏時分,還在生死之間掙扎的大姐躺在炕上,雙腿之間一片紅,怎麼也無法止漏,我跪著請大娘找大夫來,足足跪了兩個時辰,等她點頭,大姐已經陷入昏迷。

大夫趕來後,說她出血不止,已是回天乏術,藥石罔效,實因拖延太久,只能要我準備後事。

或許是迴光返照,昏迷了好幾個時辰的姐姐終於醒了過來,她的臉色蒼白,神色平和,面對唯一的親人即將遠去,她不是捨不得的。

而在我悲淒的淚水之中,大姐喃喃對著我說了些什麼,俯身過去側耳傾聽,卻發現她心心叨唸的,還是高家大少爺。

我也沒怎麼想,就一路跑去了東廂房,可高揚人不在清風軒,又問了僕婢,說是下朝尚未歸來,於是我奔到大門口,拋棄一個侍妾應該謹守不邁大門的本分,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下等著他回家。

高揚乘著官轎回府,剛進了前門,就瞧見我等在那兒,他無視於少夫人的陰騭神色,以及其他姨娘和下人的竊竊私語,一臉歡欣地朝我走來,呼喚著我的名字,忘了喊我「六姨娘」,也少了以往的生份。

我知道自己是傻子,非但沒有避嫌,還逕直走到他身邊,但我心中焦慮已極,哪裡會注意到這樣來自旁人的怨恨與不符禮教的揣測呢?

我只想著拉他去瞧大姐最後一面,忙道:「你馬上去見我姐姐,她快要不行了!」

高揚聞聲愣住,深深地看着我,眼神裡忽然有了淡淡的悲哀神色,連他的聲音也顯得那樣淡然:「好。」

我領他去了南廂房,見我帶著高家大少爺走到女眷房舍,大夫和幾個丫鬟都嚇了一跳,只因這是高老爺妻妾的居所,一般男子無法入內。

我卻早已無法思考,空氣中那一絲揮之不去的血腥氣味,洶湧地在我心頭盪漾著,連濃重的湯藥和薰香也遮掩不了。

姐姐聽見腳步聲,雙眼睁了開來,先是瞧了瞧我,然後轉頭看向我身邊的高揚,她美麗的雙眸立即盈滿了淚水,但她沒有說話,似乎不知該說些什麼,神色中有些驚喜,有些落寞,還有些憂傷,更多的是深深的癡戀。

高揚走了過去,坐在床邊,望著姐姐病弱的身子和蒼白的臉,平日玩世不恭的表情軟化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憐憫和痛惜,彷彿他已經感受到這個女人長久的情意,又或者,只是因為同情或安撫,握起了她纖瘦白皙的手。

「妳……」

他只說了這麼一個字,掌心那隻手就緩緩垂落。

我和他不禁一愣,原來姐姐一直撐著最後一口氣,只是為了再見他一面。

我不知他心中那時在想些什麼,也許姐姐早就明白這樣的傾心,永遠也得不著回應,除了母親,姐姐是我唯一的寄託,如今她走了,我又該怎麼辦呢?

姐姐斷氣之後,我傷心欲絕地跌坐在一邊,幾乎是嚎啕大哭起來,高揚似乎有些著了慌,連忙摟著我安慰起來,而我哭得聲堵氣曀,身體劇烈地發著抖,這一刻我感謝他,感謝他前來完成姐姐的心願,感謝他扶持我搖搖欲墜的身子,感謝他── 

一聲怒吼卻讓我們立時分開:「你們在幹什麼!」

我驟然醒神,將淚水眨回眼中,只見繼父面色陰沉如鐵,環顧四週,然後冷冷地瞧著我和高揚,又看了看床上姐姐的屍身,一臉厭惡地轉向身後的大娘:「這麼晦氣,還愣在那裡做什麼?快叫人處理一下!」

大娘忙趨前,喚了小廝就要將姐姐的屍體搬運走,準備扔去城外的亂葬崗埋了。

我知道,這就是身為媵嬖的下場,不能入祠堂,不能合葬,就算死了也不能從大門抬出去,這樣的命運,怎能叫我不悲憤呢?

於是我狠狠瞪著繼父,瞪著他那凝滯如冰的臉,他的眸底映著我冷傲悲憤的神情,這一刻我恨他恨得咬牙切齒,殺意騰騰奔湧上心頭,若有刀劍在手,必然要一刀一劍砍下他的頭顱、刨岀他的心肝方能洩恨!

然而終是不能,我只是僅僅攢了衣角隱忍著,眼中如要噴岀火來。

繼父冷笑地迫視著我,他明知我心中的仇恨,應該也聽了今晚高府上上下下的蜚短流長、風言風語、酸霧醋雲,或許還曉得了姐姐的心事,但他卻沒有戳破,只是把我當作一個捏在手裡的美麗玩偶,想瞧瞧何時會玩膩吧!

可現在姐姐去了,娘也不在了,我要開始復仇,我要逃走,我要自由,我要──

「送六姨太回西廂!」

那聲命令,打碎了我所有的幻想,幾個婢女不敢說什麼,只得硬扯著我離開,高揚站在一旁,我往他看去,也望不見他有任何的抗議,只見他的雙手在顫抖著,原來他還是那樣一個懦弱的男子,唯父母之命是天是地,卻怎麼也不敢為我這樣一個苦命女子力搏一回,那神態、苦楚將我心中的牽掛全部抹清……

那晚,繼父在我身上發洩著他的慾望、憤怒、權力,他早知高揚對我的心,卻猜不透我對他根本沒有情,被親生兒子戴上綠帽的感覺讓他發了狂,他剝光了我的衣裳,一種由屈辱營造出的色慾,使他興奮難耐,他將我按在床上,恣意把玩我的身子,壓在我背後直到我失聲哀鳴,也不肯輕易放過。

我身上的孺裙和那件月白的肚兜,被他撕成一條一條,他用強之後,整個人裸著身子被綁在床頭,讓他拿了皮鞭抽了好一陣,他將我白皙無瑕的背打得一片斑駁、血肉糢糊,卻沒有要了我的命。

五姨太被喚來為我上藥,我們雖同是這家裡的妾,但她一個小家碧玉,何曾見過這樣慘烈的傷痕?

為著不屈服於那樣的毆打和折磨,我死死忍住、一言不發地挨住痛楚,那屈辱的強暴,還有那擊打的噼啪聲落在皮肉上,格外清脆俐落,況且高老爺還是多年的武官呢!

下手便是一條條深紅的印記,冷汗從我身上涔涔流了下來,一出汗,那傷口顯得更疼,而上藥也顯然是另一種痛苦的折磨,原本麻木的皮肉黏住了血汗,五姨太又對療傷沒有太多認識,當她開始清洗那些黏膩的血污時,我竟連番暈了好幾回。

我住的西廂房,繼父讓下人用木條封了所有的窗戶,木門也用鏈條重重鎖著,或許我的硬氣讓他特別喜歡折騰我,關在那兒兩年多,除了偶爾上門鞭笞我幾回,或是上我的床滿足他的色慾,基本上我是無法看見天日的。

五姨太同情我的處境,曾私下偷了鑰匙想幫我逃跑,後來讓高老爺發現,竟活活將她打死,五姨太是歌女出身,也是賤籍,人死了,官府根本不會聞問。

這也是我從四姨太那裡聽來的,只記得四姨太敘述這回事的時候,嘴角不停抽蓄著,臉色也嚇得發青。

後來又聽她說,高揚在我被禁足之後,讓繼父外派到南邊的泉州去當知府,說是拿了不少銀兩跟宮裡的公公要的差事,也使他無法再與我見面。

難道高揚沒有反抗?

難道他就這樣眼睁睁瞧著我被他父親傷害?

那他對我的情意又算什麼?

天下男子多薄倖啊!

我曾想過去死,無奈有四姨太每天在門外監視著,屋裡能讓我自裁的物件都被拿走,生為賤籍,死了無人聞問,就連活著也無法稱心。

多麼諷刺!

我想報復,卻讓人報復在自己身上?

這又是什麼世道,什麼人心?

我並不想老死在此,時常捏著胸口那塊玉佩回憶,又或者,這玉已經成為我繼續生存下去的庇祐,過了第三個春天,繼父已經很少來我這兒了,聽說他又找著了新的填房,四姨太對著我叨叨絮絮,口裡的埋怨多了,我就打算讓她幫我,只因關在這樣的地方,會讓我的意志日漸消沉,只有逃出去,纔能脫離這種無奈的命運。

我試過各種方法想讓她幫我,但她一直不為所動,大概是五姨太當日的死太過於恐怖,或者繼父對她的威嚇讓她心生畏懼,就連她也是要仰人鼻息的,我能夠體會她的難處。

就在我快要放棄的時候,黃昏的夕陽之中,她帶了大少爺前來,說是他正巧回京述職,便私下找了他,高揚可能還念著舊情,就想要見我一面。

四姨太知道我們要聊私事,在這樣的大戶人家裡面,最難得的是有情人,她眼中的羨慕,我並不是沒看見;只見她對高揚苦笑了下,然後就走開去,說是要讓我們敘敘舊,我很感激她的好心。

高揚從窗縫見了我,三年多以來被關在這樣蕭條的屋裡,我已經渾然不復當年的容光,瘦得可憐,滿身窘迫。

這樣的我,哪裡瞧得見當年風華正茂的容光?又哪裡留存了半點姿色?

他對我這樣憔悴的樣子,看似十分憐惜不忍,只說:「今晚我送妳離開。」

不是「帶」我走,而是「送」我一程,想來這分開的三年時光,已經有什麼改變了……

我有些惆悵,卻不願想得更深入,人家有了妻小,當年再怎麼艷麗多姿的舊愛,哪比得過身邊的新歡和兒子?

我不怨他,男人的心易變,什麼愛呀情的都是過眼雲煙,終究是能離開的契機,只要能逃走,只要能好好活下去,怎樣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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