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唐睿宗李旦/太后武則天臨朝稱制、文明年間，擔任竟陵縣（今湖北省天門市）的某曹主官（註）的劉諷，一天晚上投宿在夷陵（今湖北省宜昌市夷陵區）的一處豪宅中（註），就著窗外天上皎潔的明月躺在床上休息。忽然，有一名女子從西側的長廊走來（註），儀態溫和、模樣美麗，一邊哼著歌一邊悠閒的走著，緩緩的走到了走廊中央處，似乎想起了什麼，便回頭對隨行的婢女（註）說：

「紫綏，妳去西側堂屋取花墊子來，再去請劉家六姨姨、十四舅母、南鄰的翹翹小娘子，同時將溢奴也找來，就代我傳話說：此地夜色優美，正好遊樂一番，大家彈彈琴、吟詠詩詞，真是極好的美事。雖然有一位竟陵的判司（註）在此借宿，不過此人已經睡著，不須要迴避他了。」

不久之後，有三名女子與一名孩童隨著紫綏前來，都是模樣絕美之人。於是紫綏將花墊子鋪在庭院當中，那名女子與後來諸人相互揖讓後依次入坐（註）。座席間擺設了犀角酒樽、象牙杓、綠色的毛毯（註）、雕琢裝飾精美的小酒瓶（註），以及盛裝酒食用的白琉璃盞，遠遠的就能聞到那美酒（註）的香氣瀰漫在空中飄散而來。這些女子們說說笑笑、歌唱吟詠，聲音語詞聽起來都很清脆委婉。當中一名女子擔任「明府（此處相當於宴會主席。註）」，一名女子則擔任「錄事（此處相當於主持人。註）」，擔任「明府」的女子舉起酒杯，將杯中美酒澆灑在地並祝禱著說（註）：

「願三姨婆長壽如同（註）果山（相當於俗語的「壽比南山」），六姨姨與三姨婆一樣長壽，劉姨夫能獲得太山（泰山）府的糾判官一職，翹翹小娘子能嫁給諸餘國的太子，溢奴就隨著去擔任諸餘國的宰相，我們三、四個女伴也能一起嫁給地府的司文舍人，不然，嫁給平等王的六郎子、七郎子也好，能如此也就能滿足我們平生的心願了。」

話才說完，一時之間在座諸女都笑著說：

「這該要讓蔡家娘子罰酒才是（註）。」

擔任「錄事」、負責記錄的翹翹小娘子就為此單獨記下一筆：

「該罰蔡家娘子一杯酒。」

並說：

「劉姨夫有才華又容貌俊美、性格和善，為什麼不讓他擔任五道主使，只派給個糾判官的職位，只怕六姨姨會不高興，因此該罰喝一大杯酒才是。」

那名擔任「明府」的蔡家娘子倒也豪爽的立即端起酒杯，說：

「我也知道一定會被罰酒，會這樣說實在是因為劉姨夫年老眼花，恐怕他看不清楚那五道（註）送來的黃紙文書，因而擔誤了大神伯的公事。所以就算因此罰酒又有什麼關係哩。」

聽此一說，其餘眾女子都笑得人仰馬翻。又有一名女子起身出了一道酒令，同時抽出了一支翠玉簪子，急急的規定說：

「行此酒令時必須傳遞這支翠簪，翠簪過時所對的酒令若不通就得馬上罰酒。我的酒令是：『鸞老頭腦好，好頭腦鸞老。』」

如此眾女依此酒令輪著說了幾輪之後，就讓婢女紫綏也坐下來要她跟著對個酒令。紫綏向來不善言辭，當輪到她說時，她只一直唸叨著「鸞老、鸞老」而下文遲遲未能出來。女子們都因此忍不住發笑，那出題的女子這才說道：

「從前與賀若弼（註）同朝為官的有一位侍郎長孫鸞，賀若弼因長孫鸞年老口吃又無髮，就編了這個繞口令當作酒令作弄他。」

時間過了三更之後，眾女子分別彈奏古琴、筑等樂器，又應和著樂聲齊聲吟唱，唱道：

「明日清風，良宵會同。星河易翻，歡娛不終。

綠樽翠杓，為君斟酌。今夕不飲，何時歡樂？」

一曲唱罷意猶未竟，便又變換了曲子並唱著：

「楊柳楊柳，裊裊隨風急。西樓美人春夢中，翠簾斜卷千條人。」

所謂無三不成禮，眾女又換了一首曲子，唱道：

「玉戶金釭，願陪君王。邯鄲宮中，金石絲簧。

衛女秦娥，左右成行。紈縞繽紛，翠眉紅妝。

王歡轉盼，為王歌舞。願得君歡，常無災苦。」

就這樣當她們盡興唱完時，時間已經來到了四更天了。此時突然有一名身穿黃色衣衫的人，頭上長有角，儀態容貌非常奇特（註），走入庭園中向眾女行禮拜見，說：

「婆提王請娘子移駕過去，就請娘子速速前來！」

眾女子都起身應答，接受招喚的同時卻也向黃衣人解釋道：

「我們剛才相約在此賞月，不知道大王會召見。既然承蒙大王呼喚，我們怎麼敢不盡快前往呢。」

就命婢女紫綏收拾餐具、撤去筵席。

此時，劉諷忽覺喉嚨發癢，便忍不住別過頭去大聲接連咳嗽了數聲，轉頭再看庭院中則什麼東西都沒見著了。天亮後，劉諷前去女子聚會處仔細察看，居然拾得數支翠玉髮釵。劉諷便將這些髮釵拿去向他人詢問，卻沒有任何人知道這些髮釵的來歷。

----- 偶素分隔線 之 備註 -----

註：「掾」，音「院」，秦、漢時中央朝廷和地方官署內設辦事機構「曹」的長官。另外有開府資格者也有各類掾史。掾、史為曹的正、副長官，掾為正，史為副，掾均由府主（本府的長官）自行任命。

註：「空館」，猶「宮館」，華麗的住宅。見《文選·潘岳、〈懷舊賦〉》：「今九載而來歸，空館闃其無人。」

註：「軒」，此處指有窗的長廊或小屋。

註：「青衣」，漢朝以後卑賤者多穿青衣，故稱婢僕、差役等人為「青衣」。

註：「判司」，職官名。唐朝時，節度使、州郡的僚屬均置有判官，以分曹判事，稱爲「判司」，為專司批判文牘的小官。也通稱州郡的佐官為「判司」。

註：「班坐」，列班而坐、依次而坐。

註：「罽」，音「記」，用毛（羊毛）做成的氈子一類的東西。

註：「觶」，音「至」，古代酒器，青銅制，形似尊而小，或有蓋。盛行於中國商代晚期和西周初期。

註：「醪醴」，醪酒、甜酒，甘甜的濁酒，也泛指酒類。

註：「明府」，漢、魏以後對郡守、牧尹的尊稱，唐朝以後多用以專稱縣令。

註：「錄事」，原指各官署繕寫文件的官員。又唐代科舉考試，同年及第者聚會，便請一人為錄事，主持宴席間的應酬事務。最初由狀元擔任，後多改以妓女充任。

註：「澆酒」，澆酒、灑酒。多指祭祀。

註：「祇」，此處音「只」，同正、恰、只。

註：「賞口」，賞賜給他人的奴僕。

註：「五道」，即神道、人道、畜牲道、餓鬼道，以及地獄道。

註：「賀若弼」，複姓賀若，字輔伯，北周至隋朝時期人，為隋朝大臣，一說為古琴曲《良宵引》的作者。

註：「偉」，此處應是形容詞、奇異的。

改編自 《玄怪錄》

原文：

《玄怪錄》．卷二．劉諷

文明年，竟陵掾劉諷，夜投夷陵空館，月明下憩。忽有一女郎西軒至，儀質溫麗，緩歌閑步，徐徐至中軒，回命青衣曰：

「紫綏，取西堂花茵來，兼屈劉家六姨姨、十四舅母、南鄰翹翹小娘子，並將溢奴來，傳語道此間好風月，足得遊樂。彈琴詠詩，大是好事。雖有竟陵判司，此人已睡明月下，不足迴避也。」

未幾而三女郎至，一孩兒，色皆絕國。於是紫綏鋪花茵於庭中，揖讓班坐。坐中設犀角酒樽，象牙杓，綠罽花觶，白琉璃盞，醪醴馨香，遠聞空際。女郎談謔歌詠，音詞清婉。一女郎為明府，一女郎為錄事，明府女郎舉觴澆酒曰：

「願三姨婆壽等祇果山，六姨姨與三姨婆壽等，劉姨夫得太山府糾判官，翹翹小娘子嫁得諸餘國太子，溢奴便作諸餘國宰相，某三四女伴總嫁得地府司文舍人，不然，嫁得平等王郎君六郎子、七郎子，則平生素望足矣。」

一時皆笑曰：

「須與蔡家娘子賞口。」

翹翹錄事獨下一籌，罰蔡家娘子曰：

「劉姨夫才貌溫茂，何故不與他五道主使，空稱糾判官，怕六姨姨不歡，深吃一盞。」

蔡家娘子即持杯曰：

「誠知被罰，直緣劉姨夫年老眼暗，恐看五道黃紙文書不得，誤大神伯公事。飲亦何傷。」

於是眾女郎皆笑倒。又一女郎起，傳口令，仍抽一翠簪，急說：

「須傳翠簪，翠簪過，令不通即罰。令曰：『鸞老頭腦好，好頭腦鸞老。』」

傳說數巡，因令紫綏下坐，使說令，紫綏素吃訥，令至，但稱「鸞老鸞老」。女郎皆笑，曰：

「昔賀若弼弄長孫鸞侍郎，以其年老口吃，又無髮，故造此令。」

三更後，皆彈琴擊筑，齊唱迭和。歌曰：

「明日清風，良宵會同。星河易翻，歡娛不終。

綠樽翠杓，為君斟酌。今夕不飲，何時歡樂？」

又歌曰：

「楊柳楊柳，裊裊隨風急。西樓美人春夢中，翠簾斜卷千條人。」

又歌曰：

「玉戶金釭，願陪君王。邯鄲宮中，金石絲簧。

衛女秦娥，左右成行。紈縞繽紛，翠眉紅妝。

王歡轉盼，為王歌舞。願得君歡，常無災苦。」

歌竟，已是四更。即有一黃衫人，頭有角，儀貌甚偉，走入拜曰：

「婆提王屈娘子，便請娘子速來！」

女郎等皆起而受命，卻傳曰：

「不知王見召，適相與望月至此。既蒙王呼喚，敢不奔赴。」

因命青衣收拾盤筵。諷因大聲連咳，視庭中無復一物。明旦，諦視之，拾得翠釵數隻。將出示人，更不知是何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