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與少馬同樣著後敞褲(註:皮製,僅遮蔽前面避免山林活動遭荊棘茅草割傷的褲子),站開幾步間隔,平執長矛對準水鹿,同時呼喝地叫吼著。
這一著,迫使水鹿放棄衝撞的意圖,掉頭順著雜樹林與芒草叢間的短草地旁的一條小徑,向北往苦苓樹的方向邁步移動。而此時,整個台東平原忽然刺亮了起來,旭日自東邊太平洋水面破海昇出,陽光直向西邊山頭照耀,染黃了山頭樹林與兩三帶未散去的霧嵐。
「該上場了!」苦苓樹上的西卡兒忽然說。
就在剛剛第一道的晨曦橫過他眼前由東向西鋪洩,而整個視界明亮了起來時,他把眼光投向草原上一百五十米外,一前三後緊緊保持距離的雄鹿與少馬等三人,眼神跟著閃起了數道星芒。
眼前,少馬已經按照計畫成功的隔離開那一頭大雄鹿,而且現在正朝著其他人埋伏的位置逐步加速而來。西卡兒意識到,真正的搏鬥就要開始,整個人反而鎮定下來了,他伸手抓了抓腰間的長刀,又望了一眼插立在樹幹旁的長矛。抬起頭向前,深吸了一口氣,揮了揮手上的短火把指向西面、他右側的一處雜樹林,指示少馬導引雄鹿再往西偏一些。
雄鹿果然被少馬三人又逼向西一些。
此時,整個苦苓樹南面的荒草埔中,芒草葉梢、灌木叢、刺竹林、雜樹枝葉與淡淡殘霧交錯雜融,在略成金黃色的朝曦輝映下,紛呈明亮、晦暗、金黃、白灰的色調;連平時灰黑帶著棕褐的水鹿粗雜毛色,在水鹿邁大步的肌理鼓動狀態下,也呈現出一種奇異的色調,像是一條被抖動的灰白毛色夾雜金黃色彩的薄毯,波動中呈現舒緩帶著幾分優雅的、柔順的黃灰奶色。
西卡兒楞住了,腦海浮現起昨天傍晚暮色中,路格露的裸背影像那凝滑的肩背肌膚上跳躍的光影,因而臉上一陣燥熱,心跳開始變得急促。西卡兒不確定那樣的影像,是淋著的水珠自路格露頸部、脊背、腰側滑落所折映的光影,還是路格露本身的膚色,在溪水潺潺流動與夕陽餘暉中的特有色調;但路格露舀水搓撫的輕微動作中,自左大臂內側裸露的半球圓渾乳房,還是印證了西卡兒平日的幻想。霎時,他感覺腦袋有些昏漲,呼吸急重,血液直往下竄,令他陷入一種醉糜狀態,不自覺地舉……了舉手上的火把。
「不行,我得沉住氣啊!」他近乎掙扎地想集中精神,往南望去,卻見大雄鹿正要經過兩棵並列的羅膚鹽木。
「啊!」他大叫了一聲,整個人瞬間清醒似的急急舉起火把,揮動了數下之後跳下苦苓樹第一根枝幹回到地面,熄掉火把後拔起插著的長矛,往雜樹叢方向奔去。
南邊……
雄鹿慢跑了約五十米,忽然邁開四蹄向前奔馳,龐大身軀奔騰的氣勢著實嚇人,短草區揚起了不少灰塵,蹄甲落地沈悶密集雜亂的卜…卜…奔跑踩踏聲向四周濺開傳去,驚擾了周邊芒草叢的鳥禽撲拉拉的飛出,不規律地、三兩隻或群起向兩側、向上飛散離去引起不少騷動。原先被隔離的年輕雄鹿與其他鹿群,本能地向東奔跑散去,而遠方另一個集團的覓食鹿群受到吸引,有些停止了啃食紛紛向此地瞻望。
雄鹿喘著氣又向前奔出了五十米外,口鼻不停的噴出白霧,四蹄交互邁動中還不時想偏向東邊的芒草叢去。雄鹿速度快,少馬的速度也嚇人,影子似的,在雄鹿右後側隔著一個長矛斜刺的距離貼著雄鹿奔馳,一發覺雄鹿有偏東的跡象,便毫不客氣地朝鹿身上戳刺,逼得雄鹿頻頻偏頭瞪視,想慢下來又被後頭緊跟著兩個執矛的人戳刺,令牠不自覺地往前往西偏離;而身上已經有幾處長矛點刺造成的皮肉傷滲出了血,在汗水、陽光的揉雜、托映下,殷紅漾漾地染了一肚皮。
眼看短草區逐漸窄縮,而小徑即將直入雜樹林與茅草區之間所形成的、僅兩個人並列寬的裂隙;一整塊岩石突兀的盤據著芒草叢邊界的入口旁。雄鹿忽然又加快速度,似乎想趁著閃進岩石的同時,讓岩石擋下纏在牠右側的少馬。
看來,雄鹿的意圖得逞了。少馬沒等到接近那岩石,自己已經稍微調整了方向,放緩速度,併入其他兩個追逐在後的夥伴行列。三人才交換眼神,雄鹿卻已經閃進了那小徑。
「小心了!」少馬喘著氣張口說。
話還沒說完,前方響起了雄鹿悽唳的哞叫,同時迸裂起幾枝竹竿爆開碎裂、折斷彈回的聲音。
「哈!這水鹿撞上了埋設在石頭後草叢的竹刺陷阱。」少馬大聲的吼著,語氣極其興奮。
三人衝了進去,只見那一頭雄鹿,踉蹌地又向前翻滾撲倒約十米,芒草叢的邊旁,被倒地的水鹿龐大身軀狼狽的輾壓垮了一片;雄鹿的左前腿與前胸之間,扎扎實實地插著兩根斷裂的、成人手臂粗的半截竹竿,正隨著水鹿的喘息還上下左右擺動;竹竿尾端慘烈的爆裂、扭曲,顯見衝撞力道之猛、之烈。插入處蹦出了不少鮮血,染紅了整個水鹿的前胸,也噴濺到了周邊的幾叢芒草。
水鹿掙扎地想站起來,東邊草叢卻衝出了另外三個人,各執長矛毫不猶豫地刺向水鹿那柔軟的下腹部,瞬間出現三個血窟窿。水鹿「哞」地慘叫一聲,倏地站起來向西側雜樹叢竄去,所經之處,枝葉斷裂苛…喀…呲…裂…的胡亂聲響,雜樹林硬生生被開出了一條通道,連幾塊雜樹林地下的石塊,也承受不住水鹿上百成噸的重量,喀…啦…碰撞、滾動。
這雜樹林與草埔變得詭異不尋常,一頭受傷的大水鹿,流著血,狼狽地向西向雜樹林深處不擇路地胡亂衝撞而行。狹窄的通道後方,六個圍捕的人成單列跟在後方追逐,既要留心追逐的距離,還要擔心水鹿冷不妨回頭造成傷害。所經之處的上空,不斷盤旋或快速飛離了一群群築巢或棲息的鳥群;陣陣的嘎鳴,連帶影響荒草埔剛才受驚嚇飛起的鳥群持續飛動、盤旋。只見雜樹林的烏鴉、長尾烏鶖、班鳩甚至藍鵲、白鷴竄出嘎鳴亂飛;荒草叢的竹雞、環頸雉、藍腹鷴以及其他大大小小常駐的頭翁、麻雀、綠繡眼等張徨地吱喳群舞;那些躲著的野兔、果子狸,那些容易受驚嚇的山羌也都紛紛嘓嘓叫鳴示警並迅速遠離,連蜂群也忍不住離巢嗡鳴。在濃濃的血腥味中,殺機持續高張;在旭日陽光的斜照下,金黃耀眼與腥紅醒目全攪成一塊,這區域所有生物全都捲進了這一場殺戮。
「小心啦!別讓牠走遠了!」左前方傳來西卡兒的喳呼聲往這個方向快速接近,喘息聲還清楚地夾雜其中。
「是西卡兒,西卡兒來接應了。」一個漢子說。
「來得好,我們也別大意啊,盯緊了……,別讓他往右了……」少馬說著又忽然提高聲調。
前方,水鹿似乎想偏頭向右前方一小塊樹木空隙所形成的雜草叢通道,但因為西卡兒的叫喊而猶豫,跑動中稍稍遲滯了一下。第一個追逐的漢子順勢地猛力將長矛刺向水鹿肛門口下方,長矛幾乎深入水鹿身體內一個小手臂深。水鹿又一聲悽厲哞叫聲,因疼痛順勢向後抬腿踢去,踢中長矛中段,竹製長矛桿應聲斷裂,後端彈起恰好擊中那漢子左腹部,使得他整個人向右後方彈去撞上幾根樹幹上,只來得及悶哼一聲便暈了過去。
「小心啊!你!留下來照顧他!其他的繼續貼上!」少馬大叫,交代一個漢子,自己隨即補上位置,貼著水鹿追擊。(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