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戀思源--我與一棵大樹的愛戀】Ⅱ

◆    我踏上心靈的孤獨之旅

之後每一年，只要秋風一起，我便急切切地要找朋友帶我上山尋找我的大樹。朋友都說我中了大樹蠱毒，每年都要來這裡吃解藥，要不就會毒發身亡！

而今年，我決定不再依靠任何朋友，獨自一人上山去與我的大樹見面。

這是我第一次開著車到異地旅行，也是一趟與自己性靈對話的「孤獨之旅」。

我想與過去雜蕪的自己做一告別，想在三十歲時，重新被這世界「生」出來！我選擇了思源埡口，作為我新生的起點。

我的心鼓譟著、害怕著、發抖著、又歡喜著，幾乎要失去全身力氣，開向一彎又一彎的群山。從台北出發，上了北宜，往宜蘭員山的方向，開入台七甲公路，一路經過牛鬥、棲蘭、四季、南山、、、我在這漫長的歸鄉路上，緩慢卻堅定前進著-----------

我帶著我自己，走入熟悉的森林，開春的林下，點綴著無數紫色的藍嵌馬蘭的小花，一路伸入森林的深處。沒有第一次初相見的狂喜，從容地，我來到我的大樹面前，用額心抵著樹身說：「今天我是一個人，自己一個人來看你。以前跟我一起來的人，全都退出我的生命了、、、、、」大樹溫厚地包容我一身風雨。

在沒有任何人的陪伴下，我在山上的眉目如此天真快活！

在勝光派出所附近，我拐入一處二葉松森林，四肢著地，奮力地攀爬直上三十度的大斜坡，只為了玩小時候玩過的遊戲—溜滑梯！只是這個滑梯不是水泥做的，而是二葉松油亮的松針鋪成的！準備好，我一路尖叫興奮滑下，還不時要轉彎避開迎面對撞的樹幹！森林裡充滿一個12歲小女孩驚喜的尖叫！

張良橋下，我準備著我的午餐，一碗泡麵和一壺茶，和著天光雲影，跟彼岸繁葉落盡的枯木林，對飲一杯！

有時興起，躲在武陵吊橋橋板下，讓遊客從我頭上雜踏過去。枕著胳膊，聽七家灣溪淙淙從腳邊流過。頭頂上卻是遊客的談話：

「你看到櫻花鉤吻鮭了嗎？」

「這麼高怎麼看得到？」

「聽說養一條要二百萬呢！」

「這麼貴？那我也去當鮭魚好了！」

「你只夠資格當櫻花鉤烏龜！」

這段對話，害我差點笑到滾落七家灣溪！

傍晚五點整。一定要搶在山鳥回家前，趕入森林，躺在栓皮櫟落葉鋪展好的厚軟大床上。然後，好整以暇地看著一群群豔麗嬌俏的山鳥們，在你面前表演曼妙靈動的飛姿。

煤山雀來了，挑嘴地吃著果實，又嘻嘻鬧鬧把含著的果實吐在我身上，爭著說話，不知誰鼓譟一聲，數十隻啪啪全飛向另一端去了！

不到兩分鐘，叫聲最好辨認的「多米酒～」冠羽畫眉也成群結隊來到了。好像唯恐別人不知道他們的興奮似地，這群冠羽畫眉用力掀動著枝椏！已經吃的可以畫成一個圓的身軀，搖晃下許多果實打在我臉上！我實在忍不住拿手去撥，「嘩啦啦！」卻驚走了這群調皮的嬌客！

暮靄沈了下來，鳥兒們的歡宴也即將散場，正當我要起身離開時，一隻全身橄欖綠的藪鳥啣著一顆紅豔欲滴的山桐子就落在我正上方！我大氣都不敢喘一下，深怕嚇走了這生性害羞的小精靈！藪鳥不忙著享受嘴上的食物，頭輕巧地轉東望西，警戒著。放心了，正要把果實吞下去時，我舉起相機想拍下他可愛的模樣，想不到手肘卻去壓垮一根細枝！受到驚嚇，也顧不得才吃了一半的果子，藪鳥急忙飛走，我還看到他嘴巴裡梗著果實，吞不下卻也吐不出的可憐樣！害我覺得對他小抱歉的！

◆    走入黑森林

在山上，遊客比鳥兒們更怕黑，才五點半，就不見半個人影了。

我起身清理身上的葉屑，不願跟著眾人的腳步，匆匆把自己埋回旅社房間，然後看一整晚的電視過夜。

這天晚上，我決定進入黑森林去冒險！

我的眼睛一點一滴適應著周遭黯淡的光線，樹影模糊，水氣帶著低溫凝結在我四周。雖然我的口袋裡有小手電筒，但是，我卻不想用。

我想知道，在如此絕對靜寂無邊的黑夜裡，我是否能面對我的恐懼？

我所進入的這片「黑森林」是由一大片高聳的二葉松林組成，由於樹高葉茂，既使滿月光輝，也透不進這林子一絲一毫！而我現在，就站在入口處！

眼睛的視線幾乎是多餘的，我只能如盲人般，伸出我的雙手，打開所有感官知覺，用心探觸森林的一切。剛開始非常不順，才走沒幾步，就一頭撞上樹幹！疼的差點掉下淚！

我知道沒有人在前方等我，當我走出森林時給我一個鼓勵的擁抱，但是，這是我自己給自己的一個考驗，與他人無關。若我能與黑暗，與自己的孤獨相親共處的話，那麼還有什麼是我不能歡喜接受、微笑化解的呢？

我走到黑森林的中心，躺下休息。氣溫雖然只有八度，可是我的身體卻暖呼呼的，因為心臟的跳動是這空間唯一的聲音。

我想起Jack Kerouac在〈Lonesome Traveler〉中寫到：「人在一生之中，應該要有一次到荒野裡去，經驗一下健康，卻有幾分無聊的孤絕。發現自己只能依存完全孑然一身的自己，然後才會認清自己真實的、隱藏的實力！」

我認清自己的實力，認清自己的本心了嗎？

我不知道。

但，我確實通過了黑森林的考驗。於是，我決定給自己一個大大的嘉獎----泡麵多加一顆蛋！

◆    當下與放下

以前我來思源埡口，總是金風玉露，彩葉華美。

今年我獨自前來，卻是滿山遍野的冬枝枯木，一派蕭索景象。但在我眼中，這卻是生命最美的時刻！

詩人聶魯達寫道：「當華美的葉片落盡，生命的脈絡便歷歷可現。」

是啊！誰能心甘情願把一整年最繁華的彩衣萎謝於地，絲毫不可惜？！

春芽、夏葉、秋實、冬枝，為什麼自然的生命，非要有這樣從極致到空無的四季循環呢？

是不是因為要有所捨棄放下，生命才能不斷更新，充滿能量？！

有一天，我的生命，是否也能跟思源群山的樹木一樣，枝枝條條、清清楚楚地交代出一個明白呢？

從思源回來後，我覺得，總算完成了屬於我自己心靈的「成年禮」。或許很多人有在國外自助旅行的經驗，但在台灣高山的孤絕體驗，卻並非每一個人都有幸擁有！

若你問我要如何踏出這獨自旅行的第一步？

我只能回答你：「別考慮，就走出去！」然後，一場屬於你自己的精采旅行，就會自動展開、、、、、、、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