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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8/22 11:44:15瀏覽3282|回應5|推薦49 | |
* 大陸湖北來了朋友,是個女生,領團來訪的「匪幹」。環亞飯店落了腳後撥了通電話給我,我們約在大廳,一見面,便情不自禁握了手,但心情再亢奮,禮數也必需點到為止,被團員誤認為到台灣搞男女關係,冤屈回去跳長江也洗不清。
我們是在五、六年前初次見面,地點在漢口市中心一間菜館,大約是下午二、三點鐘,我已饑腸轆轆,負責接待的她和好幾位領導們也是。那天中午,船才停靠在武漢客運港,我拖著行李,惶惶不安地穿過四、五○年代氣息碼頭區人潮雜沓的街市,掙脫衣衫襤褸的乞丐群糾纏,漫入現代感十足的中山大道商街,招來的士,繞呀繞,好不容易才找著接待機關的辦公室。
這場洗塵的飯局吃得賓主盡歡,我第一次見到她,便是在這場飯局裡。同桌都是四十幾歲年紀的人,只她一個年輕女生,坐在我的對面,因為長得標緻,難免多看了幾眼,也納悶著:「這麼嚴肅的機關,怎麼也有這等美女?」轉念一想,都說共產黨統戰厲害,美女牌肯定比歐巴桑牌有效,我得提防。
想不到第二天一早,下塌的酒店房間電話響起,傳來的是她的吳儂軟語:「楊先生早晨好,我們該準備出發了。」來武漢市的任務,是寫這個上千年歷史的長江沿岸大城的旅遊和人文報導,按規定得知會完他們單位,為了善待台灣來的朋友,單位義不容辭,接下導遊任務,一方面表達熱情,二方面,大概也是好就近監管。嗯,派個美女來監管,也算上是「高規格待遇」吧?
第一天,我和她,她的上一級上司,加上開車的師傅四人就上了武漢最有名的觀光景點黃鶴樓去登高望遠,托物感懷,隔天去了東湖,第三天再去荊州憑弔三國遺蹟。她起先話不多,多半靜靜地跟在上司後頭,但是第二天後大家熟了,話匣子一開便關不住,有時候她的上司還識趣地放緩腳步,讓兩個年齡相仿的年輕人去拌嘴(真懷念還被稱為年輕人的歲月呢)。
她已經結了婚,愛人(丈夫)也吃公家俸祿,求學時讀的是大陸排行前二十名的公立大學,算是拔尖的人才。記得有年上黃山去,巴士鄰座是一位自稱上海復旦大學畢業的年輕男子,交談不久,你會發現這些一胎化政策下被寵愛呵護長大的天之驕子渾身無以名狀的優越感,唯物論信仰下的思考邏輯也和我們不一樣,老實說,那種感覺不是令我太舒服。和她結識之前,我對大陸的拔尖人才是很防衛的,但是她讓我改變了觀感。
也許吳儂軟語比較不容易洩露出趾高氣昂的心理狀態,但是來回攻防幾回後,我發現她沒有那種驕氣,思考邏輯有彈性,雖然在那個嚴肅的機關工作,卻不會成天掛著祖國啦統一啦這些倒胃口的字眼,能談文學能聊流行音樂。你和有些大陸年輕人,不談政治也容易槓上,和她呢,只要不談政治,天下都太平。
我們始終沒去觸碰政治這條底線。
環亞大廳接了她後,我們先在附近巷子吃了宵夜,再搭了我的車在夜深了的台北市區漫無目的逛著。「我喜歡台北的感覺,要比武漢乾淨又有秩序得多,到了夜裡,感覺更好。」這是她第二次到台灣,卻是第一次脫了隊,自在地享受她喜歡的氣氛。
「這些年也變了不少吧?」我想問的是武漢市容這五、六年的變化,她以為我問的是另一個問題。
「是變了不少。有了孩子,生活重心全不在自己身上。突然覺得,女孩兒念那麼多書,幹啥兒?到底比的還是誰賢妻良母做得好。」
「這也困擾你嗎?」
「也不能這麼問,這些年大家有了錢,想法都變了,怎麼變呢?積極了,就是女生也想有番事業,愛人升了官,希望我辭掉機關的工作,可我不想。」
「在家當個清閒的高幹夫人不好嗎?」
「世界真大,愈活愈有這種體會,你不會嗎?我的家鄉窮,家裡最會念書的不是我那些堂兄弟們,反而是我這個女孩兒,父母供著我念,心裡總是不踏實,女孩是賠錢貨的話就差嘴上沒說,直到念了好大學,畢業後分配了好工作。可雖教他們安了心,卻偏偏又嫁了人。」
「所以就算當了高幹夫人,終究還是個賠錢貨?」
「現在機會滿地是,大家都向錢看,賢妻良母能掙什麼錢?我有好多想法,就怕永遠只是想法,天空那麼大,只能擁有頭頂那一片,是什麼道理?」
我沒有再答話,計畫經濟下的商業行為,我是門外漢。突然轉念上陽明山去。車從仰德大道爬上山仔后後,轉向文化大學後山,燦爛無比的台北夜景映入眼簾,她不自主唉呀了一聲,讚嘆說:「好漂亮。」
她下了車,在簇擁著爭睹夜景的年輕人群中搶了個好位置,好一會兒才回頭,說:「實在該找個晚上時間帶你上蛇山(黃鶴樓所在的山丘)看夜景。」啊!李白和杜甫也都只在白天上過黃鶴樓,這個提議多令人期待,但真希望一塊上去的,是當年那個只談文學和音樂的拔尖人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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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