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陣子去看了個房。家附近新成屋，出入台北市一橋之隔，捷運出入五分鐘，鬧中取靜，格局方正，房門一打開，窗外廣闊雲空下掩映的陽光閃閃發著光，對我們描繪著新家的迷人模樣，曙光初醒的早晨、靡爛閒散的下午、靜謐安然的夜晚。

售屋小姐有著銷售員天生的利眼和伴隨而來的精算過的熱情，初步幾番探詢已經了然我們的購屋誠意和若干能力，八九不離十，可以談下去，也非常有誠意的一次就掀開底牌，一坪61萬可成交，不含車位，總坪數42.9，公設比29%。

依著這個數字，我們想法是繼續談下去，如果可以一坪再低個一兩萬，也許真的可以咬牙買下去。於是那個月的每個周末，我們就是跑向那個銷售處，把房子前前後後、上上下下、各個設施都看透透，連續了四次，每次看完後，售屋小姐就會把我們帶到27樓100坪金碧輝煌的接待處，談價錢。

在談價錢的過程中，我們就像仰望著一個宏偉堅硬的數字，一直在敲敲敲，每次企圖敲低一點、敲鬆一點，都會敲出對方帶著笑容卻霸氣的一些回聲：這房子是這一區最好的了，不可能再降，那個誰誰誰開多少多少，我們老闆連理都不理；很多客人不買以後又回來，結果他要的格局跟坪數已經沒了，回頭就沒了；我們老闆是良心在作房子，用的建材都是最好的，所以不喜歡人家殺價...到了某一次，售屋小姐甚至感覺挖心挖肺地對我們說，哎喲，其實你們不然就放棄好了，因為要住進這一區，都是有門檻的...她的手還平舉過眉毛，加強比畫了一個"高門檻"的手勢。

奇怪的是，每個周末面對面的談價都在雙方都硬梆梆的狀況下沒有結論，但在周間，我們都時不時會分別收到售屋小姐的電話，充滿柔情、理解地鼓勵我們：可以再出出看、經理有業績壓力、她會努力促成、現在價格都很難談下來...等等等等。周末很硬周間很軟，沒有讓買屋的人完全放棄希望，卻也不讓買屋的人有半點便宜可佔，面對組織龐大縝密、主導區域市場、機關算盡的建商，我們等同於一隻隻小白兔，僅僅懷抱著一個最微小的想成家有好房子的心願，只能任憑建商指揮來去，高低起伏。

到了最後一次，我們帶著長輩到了現場，再經過長達一個月的來來去去之後，我們認為和售屋小姐已經有了一個默契，心底押了一個接近60萬一坪但含車位的價格，想說對買屋殺價這件事，沒有很爽但也算是底線中的底線了。結果沒想到，到了梭哈最後談價的時候，售屋小姐跟從不出面藏在後面的經理唏唏唆唆一陣，竟然拿出了一個一坪接近61.5萬的價格，要我們接受！也就是說，他們把價格提高到了比一個月前還高，這是哪招？感覺就是被耍弄！我們把東西收收，跟銷售小姐說，那不必再談了，就離開現場。

在走出那個一百坪富麗堂皇的接待處時，我的眼角看到角落一間端坐著的經理，穿著黑色西裝威風凜凜地坐在建商殿堂，以藏鏡人之姿笑看著一個個價格談不成失望而歸的家庭離去，或是終有起身那一天，就是當有高門檻客戶成交時，自然會看見這一身畢挺的西裝其實是可以站起身、彎腰鞠躬的。我們走出那堂皇的門廳，短短的距離，卻橫亙著從財團建商趾高氣昂利益占盡，到市井小民居住公義中間，那一段遙遠而可惡可悲的鴻溝。

我們無言坐進電梯，從27樓降到1樓，走出大廳涼風迎面吹來，深深的沮喪跟屈辱，和氣憤也瞬間撲面而來。我們沒有家財萬貫，但在工作年數與收入上，都各有專精有好的收入，在社會上被重用、認真納稅、努力儲蓄，我們抱持著就是一個心願，在生活與房貸的平衡下，可以買進一個長久安穩的窩；但事實是不管建商逐的夢多麼漂亮夢幻，消費小民都得弱勢地面對房價霸權，要就任由宰割，要就望屋興嘆，若真的抱持真心踏入這個交易，會發現連期待一個尊重而公開透明的過程，都不可得，只能在毫無道理的虛坪計算、公設成本中，拋出一個個質疑，換來的就是高傲無禮地兩手一攤，一句那就叫做高門檻。

他難得靜靜不說話不開玩笑，我們走著走著走進夜市，站在東山鴨頭的攤子前，豪氣地把整個攤子瀏覽一遍，毫無設限的點了大腸、花枝丸、香菇、鴨翅、甜不辣...，就是個洩憤的道理。看著五光十色熱騰騰的街景，拎著滿滿一大袋下酒良品，或者其實我們可以選擇充滿餘裕地過日子，到底需不需要一直觸及那片隱形的富貴天花板？想著想著想著，心裡有點釋懷，又有點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