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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8/10 11:18:37瀏覽29711|回應0|推薦88 | |
【文/路仁教授】
1. 洪慈庸曾說不是當事人,不會了解失親的痛。但我曾是當事人,因為一年前,父親住院時哽痰,按鈴後醫護來救,最後成了植物人。握緊父親的手,說他再也聽不到的話,悲傷在心底瀰漫,有人提醒我們可以告醫護延誤急救,但我們與每位醫護道謝後,送走父親。 如果他們動作快點,確實可救回父親,但從入院起,我們便目睹台灣醫療困境:急診室擠滿人,因為床位排不進去;有床位後,護士忙於照顧太多病人。台灣醫護被告率世界第一,讓五大科醫護大逃亡,結出人力短缺的惡果,我們不能捅這一刀。 眾人焦點皆在洪家告軍方,其實洪家也告了天晟醫院急救不力。有醫護願留急診室,我們都要感謝,「他們不在乎病人生命」的酸話及訴訟恐懼,會逼走好醫護,讓更多人失親。 在父親成植物人時,我們子女輪班照顧。我摸著父親臉頰,講小時的故事,有時他手指微微地動,我也不知道他聽到沒?我們生於貧困之家,孩子們苦學有成,在粗茶淡飯的日子裡,父親一直守著一個秘密。 在我出生時,他幫朋友做保揹了一大筆債。他與媽清晨三、四點就爬起來,賣魚、種田,一點點地還。在那些日子,每天的用餐中,從未從爸媽口中感受到恨,只有聽到要感恩的叮嚀。 恨一個人,恨在心中滋長,漸漸腐蝕自己靈魂;感恩時,創傷開始療癒。到醫院照顧父親時,雖然不能言語交流,卻清楚感受到一種生命能量,從父親那將凋萎的生命傳來,有回朋友陪我照顧,也感受到了,說從此不懼怕死亡,對生命起了盼望。 在洪慈庸言行上,我看見了恨。任何人知道弟弟身亡時,剎那間都難以接受,內心有空白要填補。名嘴的新聞節目,適時將恨填入,引她走另一條路。在八里案中,歐石城因恰巧換車、車座拆除,又被法官下封口令,便成名嘴的獵物,連犯罪過程都被戲劇化了。但,最後他不是兇手。 也許在恨滿溢,編織的殺人畫面深印時,要洪家抹去想法佷難。但在擁抱99%自信時,是否也保留1%可能,因為那會讓無辜者家破人亡。起訴最重的陳毅勳來自單親家庭,媽媽在喪夫之痛後,得忍受長期探監兒子的煎熬,失去孩子薪水後,經濟上更陷入絕境。恨借著洪姊憤怒之口,從凱道上的榮光散發,悄悄地落入蘇澳的弱勢之家。這會是洪仲丘想見到的嗎? 2. 在那一個多月,照顧植物人父親時,我看見他的鼻嘴插滿管,以維持本來就脆弱的肺,常默想著他的痛。一個夜晚,我獨自守著父親,他手指掙扎著像要說什麼,忽然又停止。我握緊他的手說,他這一生要教我們的事,我已經懂了,如果他覺得痛可以走。 醫生曾提醒我們,植物人是聽不懂我們說的話。我們孩子每日輪流來跟父親說話,因為我們相信,也許醫學還有解不開的謎。那個夜晚,我覺得父親聽到了,走時腳步有點沈重,但又有種平安的感覺。隔天早上,父親連到儀器上的所有指數開始惡化,當我坐計程車趕到醫院時,他所有指數幾近消失。 讓氧氣筒維持最後一口氣,我坐著救護車陪他回南部故鄉,沿途窗外的景色,喚起被爸爸載去上學、看病的日子,淚水不禁地滑落。車子回到南部家時,村莊的人都擠在我家門口,等著見他最後一面,那是我們小村,從不曾有過的畫面。 那些等待的人,是曾被父親幫助過的人,在我們家被欺騙、窮途潦倒時,父親曾經伸手幫助比我們更潦倒的家庭。有一回,爸爸載著媽去看病,一位國中少年從巷弄騎單車出來,爸爸為閃避而摔倒,他們叫車緊急送爸媽去醫院,卻慌張地不知如何善後。 那位少年的媽在醫院一直道歉,幾日後出院時籌錢付了所有醫藥費。爸媽收了錢,卻也打聽,知道他們是單親的弱勢家庭,又把錢託人送回,再附上一筆善款。這件事,我從未聽爸爸提過一字,直到他離開人間,於是淚又多流了一回。 那不是恨,是一種超脫的愛,我承認我也難做到,但我清楚感受到、看見到它的力量是如此地大,在人生命結束後,還散發著光、把溫暖傳出去。 以一個曾經失親者的心,在電視每日轉播洪慈庸畫面時,我卻清楚看見她被恨意綁架走往另一條路。週二倉促修軍審法,是迷途結出的果,這些後果,我寫過幾篇文章探討,相信實施後,會傷害國家安全。那會是洪仲丘想看到的嗎? 3. 也許不是當事者,不解失親的痛,但除了我,廣大興船長的家人也嚐過。名嘴鐵口直斷,監視器黒畫面時,洪仲丘曾被殘忍地凌虐,但桃園地檢署已證實其它攝影機照到他睡覺,排除可能。可是近日菲公布的影片,卻清楚告訴洪慈綪家,他父親是被人笑著開槍、痛苦掃射至死。 想到這樣的畫面,洪慈綪一定很痛,也一定有恨。「傷不到菲軍、至少傷害菲律賓人。」如果洪慈綪被恨帶領,以她的口才,及當時台灣人的集體情緒,要演變成群眾運動來排擠菲傭與菲勞,易如反掌。可是她卻安撫大家,別遷怒無辜者。 這四個月來,本會惡化的台菲關係,終於有了轉機。我們確實該恨那些開槍的事,但不能如電視名嘴所言,無限上綱,懷疑菲國政府在幕後操控。那是一種可能,但不是絕對,仇恨隨無限上綱而惡化,最後台菲開戰,也非人民之福。 開戰台灣不見得贏多少,甚至經濟戰都不見得有勝算。菲律賓去年經濟成長亞洲第一,也在轉型產業,不一定想長期讓人民當菲傭菲勞。反倒是台灣很多家庭,老人問題惡化,能說英語的菲傭解決他們燃眉之急,讓夫婦能抽身工作。 洪慈綪的忍讓與接受,淡化這些恨,把愛留給許多家庭。在一個國家,一個地球裡住,大我還是比小我重要。我們每一個人都會走,洪仲丘走了,洪船長走了,我父親也走了,有一天,你、我也都會走,就看留給人類大我什麼。 洪慈綪讓父親化成愛,避免誤解牽連無辜。洪慈庸家庭在凱道那天,說要放下仇恨,送仲丘最後一程。這幾天的發言,讓我看見放下的心,又舉起。也許可以恨,恨那些「他們認為」殺害仲丘的魔鬼,但別把整個國軍妖魔化。多少軍人犧牲青春,保衛國家,是為了我們大我。 在我們家被倒債的那麼多年間,從未從父親口中聽見恨,我知道他把恨還給別人,以愛之名在心中建造一個天堂,直到撒手時臉型宛如天使模樣。洪慈綪也在心中打造了一個天堂,那麼,另一個洪家是否也該落實在凱道那天,「放下仇恨」的承諾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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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事評論|公共議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