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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2/27 11:39:04瀏覽1742|回應3|推薦116 | |
我當初在大賣場買了一雙工作、休閒兩用的黑皮鞋,打折後不到一千塊,皮質厚實,唯一缺點(可說是極大的缺點)便是鞋底的材質很差,穿了三個月鞋跟就磨平了,鞋底則鬆垮幾乎要掉下來。這時候丟之可惜,便跑去「屎礐仔口」找那位修鞋師傅挽救,老先生看了看用他一貫宏亮的聲音說:縫鞋底兩百、補鞋跟兩百總共四百塊。 小個頭的老先生弓駝著背,長年的釘補坐姿讓他的頸子僵直成四十五度俯角,他工作的地點是在淡水渡船口附近、公廁的門邊,為什麼會挑選在有辛騷味的地點擺攤呢?「屎礐仔口」便是那裡古早的稱呼,意即「廁所」,古時候稱為便所或糞坑,現在都雅稱是洗手間或化妝室。以往人們搭渡船出入左岸八里營生買賣,人潮湧集之處生意想必不壞(至今仍如此),水肥量也就相對可觀了(當年屎礐仔口作為鎮上水肥的集中處,水肥公開標售可炙手可熱,養肥了眾多嫩綠蔬苗和口腹。)現在的屎礐仔口已改建成新式公廁,兩側樓房把當初從廟口、菜市場和老街沿路下來通往河濱的小徑,夾壓成了一條僅容擦身而過的不見天窄巷,老先生就自在側身其中,每星期公休一、四兩個下午,若臨時逢落雨便休下午的時段,該是下雨天潮溼強力膠不易風乾、也少有客人會上門所致吧,畢竟補鞋子這件事並不像是牙痛或拉肚子非得十萬火急去解決不可。 而鞋子是被人們穿在腳下,包覆著酸臭的汗垢黴癬,逢穿出門時腳便自動縮入、退轉成了背光的月世界。我想,同樣是長在腳趾的稀疏毛髮,一定很羨慕長在頭頂上那些濃毛的待遇吧(即使鼻毛的命運也比它好)。畢竟頭顱是作為呼吸、觀看、吃喝、聽講和思考用的,而腳掌總是窒悶著擔任燠熱又苦重的支撐功能。 《首楞嚴經》裡提到有一位明王,名叫「烏芻瑟摩」,能將不淨轉為潔淨、把黑暗轉為光明。能夠不染污的人勢必曾出過污泥,這位明王便是洗心革面過才會擁有這股神力,因此有些人便把祂供奉為廁神。 這次,我去取鞋(五年多來第三度補鞋跟,鞋身卻神奇地仍堅固如新),新鞋底把歪斜的缺口補齊墊高之後,初走起路來身軀很挺直,反而讓已習慣舊傾角的中樞神經小小的失衡,是那日月靜謐虧蝕掉的空間在作祟啊,讓我突然意識到它其實是時刻都存在的某種無形狀態。老先生陰暗的的攤位上除了隨意擺放的十幾隻五顏六色舊鞋(大部分都是女士的高跟鞋),像小女孩放學後正枯等著媽媽來領回家,一旁還擱著幾把舊傘,我的傘架常被大剌剌的淡水風雨硬生生的給刮壞,淋了個落湯雞,也是經老師傅神奇之手修復,修一處斷支二十塊、兩支收三十塊,其實也只是在折斷的關節兩端跨夾上一小片可屈撓的錫鐵,器具的機械結構很簡單卻能起死回生。
法國人在點蠟燭時,總會說:「Fiat lux!」(要有光!)(註)這時,我轉過頭正好瞥見巷尾艷陽下的漲潮拍岸聲,吞納了從人間排出的廢汙水之後的河海現在則更加痛快沛壯了。 註:聖經裡,上帝創造世界時說:「要有光!」 中華日報副刊 2014/2/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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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