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剛過世沒多久，有一回跟好友在日式料理店聚餐，朋友點了我最愛的黃金鯡魚握壽司和滿桌的沙西米（生魚片），打算跟我一起好好祭祭五臟廟。

沙丁魚銀亮肥美的身軀、厚實的肉質，搭配像太陽般金黃耀眼的柳葉魚卵，一口送入口中，可以感受到魚肉的鮮美、魚卵的清脆與醋飯的酸甜滋味。柳葉魚卵在口中卡滋、卡滋作響，沙丁魚油脂的香氣溢滿整個口腔，幸福滿足的感覺在心頭迴盪。

但，吃著、吃著，眼前突然浮現幾幕熟悉的影像，我居然鼻頭一酸、雙眼泛紅，斗大的淚珠就像斷了線的珍珠項鍊一樣，止不住地滑落。這情景把我的好友嚇了一大跳，頓時愣在當場不知所措。

原先她以為我是被辛辣的芥末醬給嗆到了，但是，看到我一哭就無法停止的模樣，她似乎理解了什麼。於是她輕輕拍拍我的肩，然後，我們就靜默地吃著眼前的沙西米、握壽司，心裡若有所思、無法言語……。

一盤沙西米，就像點中我的淚腺一樣，淚水不斷傾洩而出。塵封多年的記憶瞬間翻湧，我彷彿見到了我朝思暮想的親人、我彷彿回到了我念茲在茲的過去。那些曾經擁有過的幸福與快樂，從我的記憶深處裡被一幕幕挖掘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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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一家人對日式料理有著特殊的偏愛，無論是阿公、爸爸或是我跟妹妹，面對滿桌的沙西米、生蠔、干貝、握壽司…，就像看到琳瑯滿目的金銀珠寶一樣，眼神是貪婪的、為之一亮的，忍不住暗自吞了幾次口水。

阿公愛吃沙西米，縱使已經是八十幾歲高齡、牙齒都已經掉光了，但只要看到沙西米，就算天氣炎熱、毫無胃口，也會因為沙西米當前而食慾大開。所以他的兒孫們都知道：要來看阿公的時候，一定得帶阿公最愛吃的沙西米來探望他。尤其是小春日式料理店賣的沙西米，生魚片又厚又新鮮。雖然每次阿公總是要嚼很久、很久、很久才能下嚥，可是，我們總是可以在阿公的臉上讀到津津有味、幸福滿足的表情。

雖然這只是一份簡單的食物，沒有繁複的烹調料理或是煎煮炒炸，但新鮮的綜合生魚片、握壽司、紅白蘿蔔絲和芥末醬油，在阿公的眼裡卻是媲美滿漢全席的美食。各種生魚片一字排開，紅的、白的、橘的、黃的，配上一小杯清酒，兒孫竭盡孝心、承歡膝下，有的餵食、有的斟酒、有的說笑、有的撒嬌。眾人隨侍在側，阿公被濃濃的親情簇擁著，儼然像尊貴的皇帝一般，沉浸在笑聲洋溢的天倫之樂氛圍裡。

最令我印象深刻的一幕是，阿公閉著眼睛、用沒有牙齒的牙床耐心咀嚼沙西米、細細品嚐肉質鮮甜生魚片的模樣，一副陶醉滿足的神情，讓我們覺得很欣慰。也因此，每當我想到阿公的時候，眼前就出現那張安詳愉悅的容顏。

爸爸同樣對日式料理情有獨鍾，有一回爸爸帶我們到日式餐廳享用美食，我們總是很有默契地先往沙西米區取食。還記得那回我們總共吃了5-6顆碩大肥美的生蠔。這種被我媽戲稱吃起來很像「鼻涕」的生蠔，在我們父女倆的眼中卻是珍饈佳餚啊！舀一小匙的五味醬，擠幾滴檸檬汁，搭配著肥美的生蠔一起送入口中，生蠔鮮美的滋味瞬間在口腔中爆裂。五味醬的味道緩和了生蠔的些許腥味，生蠔的鮮甜、檸檬的微酸、海水的鹹味，融合在嘴裡就是一種幸福的滋味～。

對我們而言，最幸福的一件事，莫過於跟著爸爸到吃到飽的日式餐廳大快朵頤，因為美食與旅遊對我們而言，是我們平凡生活中最重要的兩件事。我很慶幸以前能夠把握許多與父親共處的機會，帶著爸爸到處吃喝玩樂、享受人生，如今看來，這些都是最珍貴難忘的回憶。

以前每到吃年夜飯的時候，滿桌的山珍海味佳餚中，一定會有一樣是沙西米，而且一定是爸爸當天下午到基隆碧砂漁港買回來的新鮮生魚片。爸爸知道黃金鯡魚是我的最愛，所以每回挑的生魚片都是我最愛的種類，再配上冰涼的生啤酒，哇啊啊啊～，這真是人間美味啊！

有時候新鮮的黃金鯡魚剛好缺貨時，爸爸也會費心地到各個大市場為我找尋冷凍的真空包裝黃金鯡魚。所以年夜飯要吃黃金鯡魚，已經變成我們家過年的例行功課。如果圍爐少了這道美食，會有種不夠圓滿、悵然若失的感覺，就好像少了一份過年的歡愉氣氛一樣，而這樣的過年慣例竟也過了十幾個年頭。

爸爸過世那一年的年夜飯，家裡極度冷清，妹妹早已出嫁，只留下我和媽媽、弟弟過節。桌上依然是滿桌的山珍海味，可是，少了我最愛的親人、少了我最愛的美味。再也沒有人奔波忙碌為我準備黃金鯡魚、再也沒有人食指大動陪我大啖生魚壽司、再也沒有人豪邁不羈與我暢飲清涼啤酒。我心裡充滿濃濃的憂傷與失落，大魚大肉、珍饈美食當前，我竟有種食不知味的感覺。啜泣的心、泛紅的眼，數不盡的思念、道不完的悲傷，我只能選擇讓淚水帶走這一切的惆悵與感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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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一個人默默地坐在日式料理店的旋轉吧台前，看著一盤盤的沙西米、握壽司在我眼前緩緩轉動。往事歷歷，就像電影情節一般，一幕幕浮現在眼前，如聞其聲、如見其影。過去與爸爸一同享受美食的各種人生片段，就像跑馬燈一樣，在我的眼前又重新放映了一遍，讓我不禁陷入過去生命的沉思之中。 

黃金鯡魚、五味生蠔、特大干貝、煙燻鮭魚、龍蝦海膽、牡丹蝦、鮪魚、鮭魚、旗魚綜合生魚片、味噌湯……。每一道菜的背後都有一段我跟爸爸溫馨互動的小故事，那是我們過去共同創造的經歷與記憶，每每想起的時候，淚水就會止不住地滑落……。

沙西米，它不只是沙西米而已，因為加了回憶、因為加了親情、因為加了故事，所以在唇齒咀嚼之間，可以品嚐出超乎味蕾層次的味道。那是回憶的滋味，是我記憶裡最美好的親情滋味，是無論歲月如何沖刷、時光如何流轉，都無法掩蓋抹煞的味道。

望著沙西米，我總忍不住淚光閃閃。是的，這真的是「淚光閃閃の沙西米」，凝視著這一盤盤的佳餚，讓我不禁悲從中來、淚光閃閃…。

卸下堅強的面具之後，柔軟的內心就很容易淪陷。被壓抑許久的淚水開始展開一波波的反撲行動，向我的眼睛發動猛烈攻擊。瞬間，我的視線模糊了、被佔領了，我看不到眼前的沙西米，淚水又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一發不可休止地佔據我的臉龐。

呼！我居然又被一盤沙西米打敗了！！！

不！不！一定是芥末醬太過辛辣的關係，這次不只是眼淚，連鼻水大軍也密謀造反，打算聯合淚水大舉攻佔我的臉。幸好我的大腦中樞早已千里飛鴿傳書提醒我要多加留意，所以我的面紙部隊早已隨侍在側，強力阻止淚水跟鼻水大軍來污辱我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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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瞬忽，5年了，

     爸，您離開我們已經5年了。

     時間的洪流在指縫間流洩而去，但，止不住的思念卻從您離開的那一刻起，在心窩裡百轉千迴、永無止盡……。

 

©2011.08.19  Ruru～紀念父親逝世五週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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