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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8/30 11:21:14瀏覽70|回應0|推薦0 | |
一盤牽起細絲的清燙山藥佐白醋擺於圓狀桌案上,雪白的肉上撒了些許的胡麻做為點綴,而盤緣擱有兩支冰種玉籤,如水般透亮。 蛛童望著塊塊潔白無瑕的山藥,無聲地端詳凝望,望得極為入神。 山藥的雪白是瓔珞的肌膚,是那軟綿綿的胸脯,晶瑩剔透,是朵柔軟的雲,是塊無瑕的玉,一切都是那麼地美好。 擺於腿上的十指使力得捏緊,凸凸的筋骨浮上,他的心中只有陰霾,只有鬱鬱不樂,遲遲無法笑出,哪怕是強扯出一抹僵硬的笑靨。 山藥切塊生有黏稠的液,注視的眸心裡,那黏稠是瓔珞的春液,是她因情慾而生出的水,是牧奴的那雙手使得她瘋狂,使得她為他而滋潤,開起了豐澤。 牙咬得緊,眉頭深鎖,一雙顯示著此刻情緒的手暗暗地藏於桌巾下,怒火在蠢蠢欲動,心在脹大,大得就要爆裂噴湧。 他註定是一輩子的輸家,無論是成為男人,還是女人。 做為男人,他輸給了揚舟;做為女人,他輸給了瓔珞。 便如多年前的那場血腥,小雪之中,他該死得殆盡,死得屍骨無存,他便不再有這些煩憂,不再有著纏人心的困擾。 情感,會左右一個人的心,會搖晃一個人的心性。 或許,只有豺狼虎豹的世界才是最為真實。 牠們搶,為自己而搶,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是充滿現實與血腥的世界。 這就公平了,無須被情感而左右,只要心夠狠,全天下也會被掌握於手中。 蛛童笑,神色肅然,那抹冷使人起了寒顫。 無聲地將眼抬起,打量著那身背對著他的軀體。 幽暗的影,因自窗欞透進的光而閃著盈盈的微芒,好似是在告訴他,他的牧奴也有偉大的夢想,也有不可思量的前途。 是月光,是陽光,是琥珀石的光芒,將坐於椅上的他突顯得萎弱,不及那道佇立的背影,哪怕那道背影是屬於奴,一名下賤無恥的奴隸。 「這些日子,你上哪兒去了?」蛛童默然開口問道,屋裡彷若凝結的千年寒冰,冰得人的皮上生滿了霜。 無聲,牧奴不予回應,一雙琥珀色的眼望著那扇讓陽光打得光亮的木雕窗,上頭有隻蟻正搬運著落下的糖霜,來來回回地奔走,碰了壁便回頭,努力不懈是牠的天性。 另一扇未讓陽光曝曬的窗子,上頭伏著一層薄薄的灰,顯得毫無生氣。 深邃的眼凝神注視著那隻奔走的蟻,那細小的腳便能扛起一顆糖霜,若是無數隻蟻同心協力,亦能扳倒巨大的生物,能將死屍扛回窩裡藏。 蟻雖小,可卻有無窮的力量,哪怕是在隙縫中苟且偷生,牠亦能安穩地度過嚴嚴寒冬。 此刻的牧奴,似是明白了一些道理,不再如此憨直,不再一條腸子通到底。 等不到牧奴的回應,蛛童的心燃起了火苗,漸漸地化開了屋裡的凍。 「你碰了瓔珞娘子?你是不是碰了她的身子?」細長之眼瞪向那身壯碩,瞪向那一動也不動的軀體。「你別以為我不知你去了哪,你是去了鹽州,背著我去了鹽州!」火,添入了柴薪,燒得越加旺盛。 「呵。」將頭一扭,蛛童不願再看,唯有冷漠酷寒。「女人的身子嚐來可好?需要回味嗎?需要再嚐嚐嗎?」 牧奴要自己別說上話,今日的他,不打算和蛛童說上半句話。 這是他表示不滿的方式,他亦有情緒得宣洩,亦有他個人的姿態,他不會再事事聽從蛛童之言,他不會再是官人家那卑微的奴。 「我告訴你,瓔珞娘子的肌膚可軟了,軟得讓人垂涎三尺,讓人想啃上一啃。」蛛童瞇眼,說得清淡,可心裡的憤慨卻在隱隱地焚燒。 心頭肉一扯,牧奴吞了口唾涎,他就恨蛛童以嘴裡吐出的話來姦汙瓔珞,那是沒有接觸的強暴,是隔空的玷汙,遇見蛛童,他總算明白如何用話去殺一個人。 渾身是火,可肌膚上的皮發麻得如凍於極地寒冰中,蛛童伸手指向那盤清燙山藥,嘴裡苦澀地道:「含上一塊山藥,便能再嚐嚐女人肌膚的滋味,多麼黏膩軟滑,滑得人的舌都化了,銷魂了,風流了,舌上都是情慾的愛液了,你嚐啊!」話語逐漸轉為不耐,不再是沉默的呢喃與訴說。 「你嚐啊!我讓你嚐!」蛛童火了,掌心拍案,砰一聲地站起了身,再也按耐不住地朝牧奴吼叫。 指著牧奴,如個發狂的女人,背脊微微地一拱,臉色如散瘀般的青,面容猙獰,嘶聲力竭地吼:「憑你也想和將作大匠搶女人──」嘶啞聲擠出,不知苦痛暗藏於心扉中已有多久。 「你只是一名奴隸!是個低賤的奴隸!你沒資格!」雙目瞠大,眼白之處佈滿了血絲與混濁的黃,蛛童尖嘯,宛若中了邪,瘋了魔。 肩上的光芒悄悄地移動,牧奴撒開的雙手微微地顫抖,恨不得於此刻捏緊拳頭,朝身後之人狠狠地揮下。 可他不能,蛛童這是在激他,激他發怒,激他動手。 若動手了,那便是還有情,一顆心仍因他的一句話而悸動。 他從沒想過要如何自蛛童的手中逃脫,因他是一名沒有自主權的奴,是沒有命的奴隸,生死只能操控於主子的掌心中。 或許,他有方式可以逃走,或許他將得到自由,可卻要蛛童親手放開他,放他離開都官司員外郎府,放他人身自由。 他必須讓蛛童憎恨他,恨得入骨,恨得再也不想瞧見他。 「我告訴你!你的瓔珞娘子就要倒大楣了!就要衰運連連了!到時你在慢慢地心疼吧!」蛛童咆嘯,是失了控的男人,亦是個生著醋勁的女人。 「將作大匠是何等的角色?一個奴想和他搶,你真是作夢啊你!」 「瓔珞娘子是戶部尚書的女兒,不會喜歡你的。」 「低賤的奴覬覦高貴的女兒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我告訴你,她會在她夫君的身軀下呻吟,卻不會為你嬌喘半聲!」 極盡地羞辱,極盡地冷言熱語諷刺,蛛童這是在逼牧奴看清現實,要他別和將作大匠揚舟搶女人,那是自取其辱,是讓自己站於細鋼索上,一個不小心便會摔落至谷底,死得血肉模糊。 男人的氣概與尊嚴在一夕之間讓蛛童盡掃落地,牧奴決心開口,不再隱忍著心中的憋悶。背對著已失了官人之態的蛛童,牧奴冷聲地道:「我從沒愛過瓔珞娘子,是你多想了。」 「你撒謊!」蛛童咆嘯,指證著牧奴的謊言。「你不用騙我!你的心思我看得清清楚楚!你從來就沒愛過我!左手香都只是幌子!我被你給蒙騙了!」 左手香…… 三個字,如邪咒般地鑽進牧奴的耳底。 已有多久,他嗅不著左手香之氣了?鼻前,只有滿滿的魚腥味,再也嗅不著其餘的芳香,再也無法自虛空中判斷即將遇上的是非。 默然地將壯碩結實的身軀轉過,牧奴的眼裡寫著空蕩,像是一尊無命的陶俑。 對著蛛童,他無情無感地開口道:「那你為何不再找一個左眼下有小紅痣的琥珀闐人?如果你恨我,可以將我攆走,誰都可以取代這樣一個卑賤的我。」 扭著頭,一顆頭如失了魂般地搖晃,蛛童的雙唇哆嗦著,心裡發麻,彷若遊魂般。「他們不是你,不是你,不是……」 「我和你也沒有半點的關係,若我將這顆紅痣割了,你便不會喜歡我了。」牧奴說得宛若一道聲響迴盪於空谷中,寂靜的,默然的,孤獨的,卻又是使人感到徬徨異常。 「我可以剮了自己的臉,挖了這顆痣,不再是你回憶中的小牧童。」牧奴說,下一秒伸手握起了山藥盤邊的玉籤,朝自己的左眼下挖去! 「不!」蛛童看得驚嚇,欲阻止,吼聲伴著哭腔,雙眼讓淚水給灌滿。 可,已太遲了。 牧奴的左眼下已淌出了鮮紅的血,滑過那張古銅色的容顏,刺穿了那顆小小肉色的紅痣。 蛛童心中僅存的一點人性美好,如今是蕩然無存,讓牧奴給親手銷毀。 「牧奴!你發什麼瘋!」雙眼瞠得圓大,蛛童上前摟住了牧奴,柔細的雙手捧上血跡斑斑的臉,他斷斷續續地嚶嚀道:「牧奴,我替你止血,我替你請郎中,我讓人將你的臉修補好,不會有事的……」 面色不改,牧奴已失了知覺,眼下的傷,怎麼也比不上於衙門地牢裡所受的刑。 仍是默然,面無表情,牧奴慎重地道:「蛛童,倘若你真恨我,就不要我了,你的愛,我受不起。」蛛童,他喚他蛛童,兩人的地位平等了。 他給的愛,過於沉重,不是一個奴隸可承擔。 你的愛,我受不起。 這句話的回響,使得蛛童的雙手一軟,步伐踉蹌地往後跌了去,隨後摔落至毯上。 數年前,亦有人和他說過這句話。 你的愛,我受不起。 眼眶裡的淚水浮現出那使他傷心絕望的畫面,蛛童不再嘶吼,不再咆嘯,唯有淚流與沉默。 當他再度回過神後,他只是神色空濛地道:「彌諾就要出獄了,本員外郎會好好地照顧他。」 站起了身,蛛童失魂地吃了口清燙山藥,細細地咀嚼後,他將口中的山藥泥給吐出,隨後以大袖將那只盤子揮落地,使得毯上佈著一塊塊的雪白。 無聲地步出了大屋,陽光照射於那抹月白上,可那抹金黃,是落敗,是寂寞。 他輸了,牧奴從來就不屬於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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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