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恪拖著受了傷的腳，隨著僧侶的陪伴，來到了扎倉。

扎倉便是僧舍院，下頭還分有了康村和米村，這些地方都是供僧侶食宿的場所。

扎西一直弄不明白，不明白為何上師會讓一個外地人入寺暫留，是有什麼特殊的因緣嗎？照常理來說，扎倉非僧侶是不得入住的，他這腳傷應該差人派輛車把他送下去才是，可這次卻違反了規定，往後這些日子還得了！

「你為何要留下來呢？你和上師說你在等一個得以解脫的理由，那是什麼意思？」扎西雖覺得江恪像是個破壞了寺規的人，可卻也對他充滿了好奇。

得以解脫的理由？這些字句好深奧啊，比寺裡學的東西還複雜！

坐在床沿的江恪，心裡突然揪了下，低著眼，細細呢喃道：「得以解脫的理由……那……是什麼……」

「哈哈，你問我是什麼？你真好玩！是不是摔傻了？」扎西覺得眼前這個漢人真是滑稽，居然不懂自己所說過的話。

江恪猛然捏緊了手，隨後又態度異常地抬起眼眉，淡看著眼前這位叫扎西的年輕僧侶，眼神淡淡餘光中，透露出一些犀利感。

扎西似乎是被江恪那突來的眼神給嚇到，於是退到了一邊，有些尷尬地道：「你在這裡休息吧，有什麼事找我，晚一點我拿些東西給你吃。」

只見江恪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些什麼。

夜晚時分，天上掛著一輪明月。同樣的月，在西藏看來是那麼地近，像是伸手可得。月光綿綿地照射在甘丹寺的石子地上，把那石縫中的雜草照得有如透著金光。

西藏的夜裡比日頭在的時候還要來得寒冷，站在小窗口邊的江恪，雙手環抱著胸，搓著自己的身子，以摩擦來取暖。

沒多久，他的喉嚨突然犯癢，忍不住地咳了起來。

「咳咳……」沉沉地咳了好多聲。

好在是他並沒有和其他的僧侶住在同一個屋房裡，倒是被區隔了開來。扎西只和他說，要是身子不適便搖一旁的鈴，他便會連忙趕到。

江恪知道自己病了，倘若身為醫生的他都不知自己身子的情況，那也太浪費這七年來的時間與光景。

他仍記得，在拉薩時他曾用冷水沖澡，興許是那時把自己弄病的。西藏不同於台灣，不同於其他國家，一丁點的不注意，都會傷了身。

他咳到心都揪痛了起來，心痛，腳也痛。咳著，連頭都痛。

眉頭仍是擰得十分地緊，而這屋房裡的酥油味十分地重，讓江恪有些不能適應和習慣，甚至覺得自己快窒息死去。

管不了那麼多，也顧不上腳上的疼痛，他吃力地走出了扎倉，欲到外頭透透氣。

他拐著腳，任著涼風吹著，默然地走到了措欽大殿。

深夜，殿裡是暗的，只有那用著酥油點著的燈火仍微亮著，火光搖曳，欲熄非熄。他伸手掀開一層一層的垂墜唐卡，像是在萬般垂簾中行走著，一絲一卷，抽絲剝繭般，看不清另外一頭的終點。

此刻的他，心思頗為複雜，他既有些怨念自己所做的決定，可心又是這樣牽引著他。他不懂為何要來這個地方，可他知道自己必須來。越想，他的心頭是越揪，口袋裡的綠松石像是更沉地往下滑，似乎是在告訴他，要他別多想。

江恪的眼神凝視著前方的供桌，發現桌面有些塵土。

他下意識地拾起一旁的抹巾，忘了自己膝上的傷，漠然地揮動著手，擦拭著那一層層伏在桌面上的塵埃。

一抹，怨念；二抹，心哀；三抹，鉛華洗盡。

大殿裡，異常平靜，而他，是這沉靜大殿裡的主角，眼尾餘光中，似乎是在透露著什麼故事，什麼過往。

停下手中的動作，他的目光已定在供桌的那只焚香爐上。

是藏香，是青煙，是如來的雙眼，是那一聲聲的長嘆。

他抬頭望著佛，在燭火的折射下，雪夜裡的場景，又回到了眼前。

小雪至大雪，日日月月年年，他沒有等到她，沒有得到得以解脫的理由。

如來如來，何謂如來？

無所從來，亦無所去；不生不滅，無喜亦無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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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