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是藝術家，不是寫手，寫手是作業員，依著一條固定生產線拼裝的人。而我是個作家，有時是好作家，大多時候很爛，更多時候其實我只是假冒的，骨子裡我還是個寫手。

　　基本上人都有情緒的，但身為藝術家的情緒就更敏銳了，我沒見過一個好藝術家是不神經質的。

　　所以想幹藝術家？先看看自己的神經吧！如果你發現自己宅心仁厚，發現自己神智清請，發現自己精神健康，那麼你只適合當教育家而非藝術家。如果你喜歡人群，如果你不愛咬指甲或是筆頭或是啃滑鼠，如果你喜歡穿衣服睡覺，如果你不喜歡喝酒、吃迷幻藥、抽大麻，總之，如果你是個在個性上毫無缺陷的人，你該去當軍人的。這是屬於巴頓將軍的特質，或是殺手。

　　我是個很神經質的人，看到一隻野貓我都能立刻想到一個故事，於是我把貓抓起來說個故事給牠聽。那天有隻狗對我叫，等我回家拿棒球棒時牠就溜了，沒種的傢伙，依我說我就是比較愛貓，貓比較有種，起碼不會對你鬼叫然後溜掉。

　　有人說我有點瘋，但大多數人並不知道，只有不認識我的人才知道。

　　在家裡時我是個模範先生、好爸爸，一出門我就四處看女人，不斷尋找外遇機會。在公司時我道貌岸然，有誰敢在企畫書給我耍個性立刻滾蛋，但是我喜歡偷偷的在那些交來的企畫書上畫小人頭。從根本上我是這社會的敗類，我是個無聊者、偷窺狂、重度精神病患。我有時會看到天使，不過看到魔鬼機會多些，我晚上精神比白天好，我失眠三個月了，我戒了菸但是好想抽菸。

　　於是，我是個作家。記住，別叫我寫手，我不是工廠作業員，我不是黑手。我是個藝術創造者，我鄙視其他每個創造者。不用罵我，我說過我是個瘋子，像我就從來不罵其他瘋子。

　　每次一開始寫書我就陷入緊張。第一個字剛打出來後我立刻變得比聖保羅還要謙卑。看著那個字我想流淚，我完了，我所有的作家生涯到這個字就結束了，於是我上床睡覺，於是我上網找女人，於是我找人吵架。

　　第二天天黑時我終於打出了一個完整的句子，不夠好，不只是不夠好簡直是爛斃了，按下 DEL 刪掉後又打了個句子。接著我上床睡覺，上網找女人，找人吵架。

　　一週後我終於寫了兩萬字，不只是不夠好，簡直就是一個沒讀過書智障寫出的垃圾，我按下 DEL 刪掉了整個檔案。接著我上床睡覺，上網找女人，找人吵架。

　　一個月後文章終於完成了，出版社說這回必然賣的比上回好，他們希望我能在情緒上控制些，但不要太控制，只要不真的自殺就好，讀者喜歡我這樣子。我感覺自己是神，起初的一切都回來了，別的作者都是狗屁，工廠的黑手而已。

　　讀者說我好，他們說在我文章裡聞到人生的意義，他們說我是上帝……創造上帝的那個上帝。

　　天亮時我陷入了憂鬱，我得了產後憂鬱症，我撕掉我的原稿，打電話騙出版社說我想修正。出版社早知道我這招，他們要我早點睡，要我上網找個女人，要我別在乎我老婆的抱怨，要我刮刮鬍子準備上電台接受訪問，要我別太擔心愛滋病，他們說讀者簡直是他媽的愛死我了。

　　連續的憂鬱讓我崩潰，吃百憂解像是吃飯，問題是沒用。我認為自己是垃圾，全世界人寫的都比我好，我連個幼稚園小孩都比不上。除了看周星馳影片我啥都不能幹，我只能在企畫書上畫小人頭，我對老闆露出哈巴狗似的微笑。

　　於是我開始寫第二本書，不寫書我能幹嘛？要我去殺人放火？

　　我只是個作家而已，請原諒我。

謬西 2002.07.04